作者:房东字数:12017************53该是时候了,我想,要凡诺晓得,我对他的自夸没多大兴趣。
而让他自己发现,远比我直接说出来要好一些。
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凡诺的沉默和臭脸竟然一下持续超过一分钟──好像给一堆黏胶或冰块固定住似的,不同於戴上面具,而比较像是整个人都化为一座极丑陋的石雕──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又过十秒,是我低下头,而凡诺依旧维持原来的表情──让我联想到坏掉的钟錶──。
这样的他,虽显得孩子气,却是仍个有能耐让我难过的傢伙。
所以我刚才应该吐出违心之论,并表现得更加激动;这般拙劣的演技,我猜,反而会使他更为火大吧?比起看他张牙舞爪的样子,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应该是更好;如此作结是有些随便,但我们的相处关系通常就是如此。
已经快过两分钟了,凡诺还是完全不动。
要不是我还听得到他的心跳,我可能会以为他死了。
这种不晓得是故障还是在酝酿什么的情形,大概还会再持续个一分钟左右;为避免胸闷,我乾脆说出更多感想:「你会做出更厉害的东西,这我不是完全没料想到。
但刚才的一些段落,听起来简直像是小孩在描述神话人物。
」终於,他的表变了;眉头舒展、嘴巴拉平、脸上的皱纹立刻消失,简直像是在眨眼间就戴上一层细节比麵团还少的面具。
这表示情况有所好转,我想,松一口气。
虽然就常理来说,凡诺也不至於因为我的一次回话不够精采就把我给怎样。
可我最好还是小心点,毕竟他不算是正常人;他甚至还被同类排挤,这事多少显示他人格方面的不稳定早有太多先例。
而比起这些,最令我好奇的,是他刚才透露出某种野心;以其他国家的军队为例子,虽可能只是为方便我计算所做的比喻,却还是让我担心到连口水都吞不下去。
又过约十秒后,我才抬起头,问:「你会希望我们做什么?」「哼──」凡诺瞇起眼睛,说:「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真正好奇的部分。
」我垂下尾巴、竖起耳朵。
凡诺的嘴角慢慢上扬,说:「哈,放心,我对搞垮几个国家一点兴趣也没有。
而保险一点总是必要的,毕竟时代再进步,互相残杀仍是我们人类的本性。
」他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的自豪还远低於厌恶;我猜,他很欣赏人类的各种负面倾向,或许还认为这就是文明进步的主要原因。
而这样的凡诺,又是个会主动抽去自己记忆和情绪的人;对自己的本性存有矛盾的情感,他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见我一直盯着地面思索,凡诺又用右手食指按着我的脑袋,说:「嘿,这可是未雨绸缪,你可别以为我很神经质啊。
」我差点回答「太迟了」或「噢──你原来真的会在意这种事啊」;在赶跑脑中的各种嘲讽念头后,我说:「当然不会啦,我很感谢你。
」听起来像是为了我好,不过展示自身技术的意味仍然最为强烈;也许再过一百年,凡诺的这种个性也不会改变。
就算大部分的召唤术士都离开地球,他还是很积极强调自身的存在;或许正是因为同行减少了,让他更想突显自身的伟大。
没用法术调整情绪和记忆,很难有这么多的热情吧;我猜,他也不需要借助药物来提振精神或保持心情愉快,应该有一堆法术能带来不输药物的效果。
而最近,他身上一些地方令我感到非常不安;和半年前比起来,他的气质又有些微妙的变化:多了几分人味,脸上表情乃至心跳的起伏,感觉都比初次见面时要像个小孩。
他是否试着让某些情绪回来?对於这种发展,我个人一直都是悲观远多过於乐观。
而无论事情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都不是我能影响;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又在心里叹了好大一口气。
思考有关凡诺的事,只有无止尽的迷团和无力感。
相较之下,像我这种生物的存在还简单得多;想到这里,我便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傢伙身上。
凡诺曾说到他的关节、肌肉以及装甲,是如何的优秀。
所以他包覆着装甲?我有点难以想像?是指像昆虫那样的外骨骼,还是比较接近犀牛或穿山甲那样的骨板?我十分确定,小傢伙绝对不像一条狗,也不像是猴子或人类。
不单只有内部,而是连外在都彻底超乎想像;这样极端的生物,凡诺终究还是制作出来了,我想,终於嚥下嘴里的口水。
盯着囊的我,四条腿都开始变得冰冷;有将近一分钟,我不仅有点难以站稳,连鼻子和嘴巴也都好像快要失去知觉。
而凡诺的表情没变,我猜他不是没注意到我现在的压力,只是再次选择忽视。
他稍微把头抬高,说:「对了,你已经有个守卫了,但这样感觉还是很被动。
」我把头略往右歪,问:「呃──什么?」我没在专心听,相信这会让凡诺累积不少怒意。
而他尽管睁大双眼,却没有真的在注意眼前的景象;一但变成这样,就表示他会比平常还要更不在乎我的看法。
无力感在我的肚子深处迅速堆叠,才过一分钟,我不仅是肠胃,连颈子和尾巴变得极为沉重。
还有,凡诺所谓的「主动」,又会是指什么?正当我打算开口问的时候,他的眼中闪过不只一道光芒。
他双眼半睁,一副好像又有什么鬼点子的模样;这种像是在预告几个月内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气氛,又令我感到很紧张。
而他无视我的疑问,很快说:「接下来,我替你做个杀手型的夥伴如何?」如果我有和人类一样的手掌,应该已经使劲往脸上拍;或者去抚摸凡诺的额头,看他有没有发烧。
你那些离谱的构想和热情到底是哪来的?我没这么问,但打算立刻否决。
为了顾及礼貌,我犹豫了快三秒才开口:「我想这就──」「好啦──」凡诺把双手往前挥一下,说:「你应该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永远记得,重点之外的就不是重点。
」这话的意思非常简单,就是他只会提他想提的部分;在敷衍的时候还说出这种自以为乾净俐落──甚至有意突显自身才智──的话,他的这种行事风格,往往只会让我感到不耐烦。
而我就算再生气,也没法藉赖着不走来表示抗议;那个软体生物从图书室爬上来,把黏在地上的绿囊给迅速铲起。
下一秒,牠迅速膨胀数倍,把我和囊都给往外推。
我即使迅速移动四条腿,也无法化解牠的力道。
这玩意儿的铲雪能耐一定也很惊人,只要他别冻住的话;有一阵子,我老幻想自己把他丢到雪地里,做出一堆黑色冰块的情景。
门再度关上,而最后,我又只能看到凡诺的背影。
和以往一样,他不想在我身上花太多时间;尽管我是他的得意之作,他却宁可继续面对书本和沾水笔。
事实上,我有超过五个月的时间没和他真正聊过天;而这种纪录,还是把前往廉价妓院的那次给算是一次够长的交流,我想,鬍鬚垂下。
在我的心里,有一大部分仍然想称他为父亲。
看来这种身在父母怀抱──或至少是处在温暖视线──中的欲望,未来得用别种方式来满足;只要找到爱我的人,内心的空虚多多少少能够得到填补吧?而那会是多久以后的事呢,半个世纪?我莫名觉得这个时间远比「今年内」或「十年内」要来得合理,而每次这么想,都会让我有些难过,也为凡诺设定给我的生存方式感到非常生气。
软体生物很快下楼,等下我可能会把气出在它身上。
上个月,我已经确认过了,牠只会吞噬室内多出的黴菌、蚂蚁和杂草等。
至於我,早被牠视为是不可侵犯的;应该是凡诺命令牠的,虽然他的心态应该比较像是保护财产,而非关心子女的安危。
总之,我怎样踩或咬这团又黑又软的生物都不成问题;只是后一种选向稍嫌不卫生,且这种事好像做超过两分钟就会感到厌烦。
又显得极为可悲,我想,胸腹中若有闷得不舒服的感觉,跑一跑还是最有效果的。
软体生物会绕过我放置的书本和光牌,到现在,我也没那么担心会牠弄乱或弄坏些什么;尽管有几本书都翻到很精采的段落,但我不急着看完。
接下来,我应该花更多时间,去注意这个位於囊内的后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绿囊的膜相当厚。
我伸长脖子,又瞇起眼睛,却还是看不到小傢伙的脸。
而过约十秒后,有两块黄色的东西很靠近我,几乎是贴在膜上;表面质感几乎和玉石一样,里头的光芒却很类似烛火,也许更接近星辰。
「好漂亮。
」我忍不住说,也差点要把双眼贴到膜上。
而考量到他可能突然跳出来,我还是与他保持至少半步的距离。
那一对黄色的东西,会是他的眼睛吗?既不像人类,也不像是一般生物的特徵;这样的他,很难找到爱人。
虽然一堆悲观的想法在脑中大量出现,但我抱有一线希望。
当绿囊裂开时,我又觉得不该再继续欺骗自己,更不该试着欺骗小傢伙。
在一连串「噗哇」、「啪啦」等声响后,他趴在地上;散落一地的肉块迅速萎缩,周围的液体也在几秒内消散。
在我的印象中,凡诺是在我出来前,就令囊进入这种──应该是被称为「枯死」的──状态;而比起担忧他那种粗鲁的做法会不会导致什么问题,此时的我,更仔细观察小傢伙的外型。
在他深蓝色的肌肤外,盖有一层或多层薄如纸片的外壳。
至於他看来最坚硬的胸和背,令让我联想到螃蟹。
而先前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手脚;和人类比起来,似乎更像是图画中的恶魔;关节则很接近节肢动物,曲肌线条却又与我差不多。
他没有尾巴,我想,或者只是还没长出来而已。
虽然几个地方有着极为明显的外骨骼,而在他的肌肉底下,大部分的骨头形状都与人类差不多。
除了他的头,狭长得像是个装纸或文具的圆筒。
而在他的脸颊和嘴角等处,有不少交错的肌肉;这一些往内和往外发展的元润轮廓,让他看来也有那么点接近马或驴子。
至於他的双眼,大致上就和我在外面看到的一样;与宝石极为接近,光彩却极为活泼。
盯着那对眼睛看,感觉像是正观赏映在湖面上的云朵,或隔着云丝欣赏随风摇曳的大片麦田。
就整体来看,他挺像是蜻蜓或螳螂。
而即使全身上下充满这么多尖锐、诡异的元素,小傢伙脸上狰狞的感觉却极为有限。
特别是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能令人心静,要我观赏一个小时以上都没问题;里头的多种光泽,足以让见识过许多宝物的一流鑑赏家也看到目光呆滞。
而凡诺对他採用许多极端的设计,让我很难确定他在其他方面是和我有多相似;要是他无法说话,甚至没有和我一样的智能,那情况会变得极为複杂。
同一时间,我的脑中也萌生另一些想法:一定要找个能接纳他的人类。
这难度显然比我要高上太多了,而换个角度来想:如果我能够帮他生存下去,那我的生存问题就更不用愁了。
在这之前,我要让他对自己有自信。
无论凡诺怎么说,我还是决定要把眼前的这个生物当成是亲弟弟或亲妹妹来看待。
软体生物爬上来,吃掉肉块;刚才牠大可留在原地等待,我想,这玩意完全是凭着本能行动。
不打扰软体生物用餐的我,迅速来到小傢伙的右手边。
绕到他的正前方,步伐自然、不回避他的眼睛;首先,要让他知道,我一点也不怕他。
虽然也是落到地上,他现在的姿势看来只像是要行跪拜礼,而不是差点摔倒。
或许是因为绿囊的解除速度没受到凡诺影响,他现在看来没当时的我狼狈,心跳也不太剧烈。
这表示他不仅相当冷静,也大致搞得清楚状况;还是他根本什么也没在想,我不确定,毕竟他的双眼太难懂了。
慢慢伸长脖子的小傢伙,双手离地、站起来。
他的身高接近两岁大的人类幼童,头身比例也有些类似,我想,只是四肢细长到一个地步。
纵向的腹肌接近杏仁型;细长、两端尖锐,这让她的身体有一部分很类似教堂雕刻。
我突然有种预感,即他成年以后,身上无论是加宽还是拉长的部分都会远超过我。
外型偏向犬科动物的我,应该算得上是哺乳类。
而小傢伙到底比较偏向犀牛还是蜘蛛,目前我还无法确定。
依照凡诺的描述,我想,眼前的傢伙尽管年幼,但不那么容易骨折或扭伤;也许,还可以很轻易就把我大卸八块。
要不是凡诺有提到他的诞生目的,我应该会先和他保持距离。
小傢伙站起来,一直看着我;虽然他的眼睛不像一般生物,却不会让我感到太有压力。
他只要不是趴在地上或缩在角落,就是一个好的开始;表示他已经跟一个成年人一样强韧,我猜,他正在整理身体内外的一切资讯,也早已弄清楚自己的思绪。
果然,过不到一分钟,他开口了──声音听起来不会特别尖锐,像是不止十岁的少年,尽管他的身体并没有大到那个地步──:「刚才,我有听到你们的谈话。
」抑扬顿挫的控制已经很接近成年人,真神奇,我想;这特徵也许不是纯粹装饰,而是表示他的初期心智年龄比我高。
大概过不到半年,他的声音就会变得非常低沉;如果外型能更像个人类,他有机会一开口就让一堆人──无论男女──都神魂颠倒。
小傢伙懂我现在使用的语言,也有听到凡诺说的话,这可以让我省去不少讲解的时间。
然而,我的胸中却有一股失落感。
过快十秒后,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希望他能够更像个小孩。
即便他可能要从简单的发音开始学起,甚至会到处啃咬一堆东西,又容易感到寂寞,也比现在这种一生下来就已经像个大人的情况要来得好;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合理,很显然的,眼前的情况比较方便我们。
又过十秒后,我才意识到,早在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的母性就被大大激起。
说不定即便我尚未性成熟,却已经渴望能有个小孩;至於这种心态和小女孩渴望手里有个洋娃娃有无差异,我短时间内无法确定。
眼前的小傢伙,几乎和我完全一样。
我在觉得非常亲切的同时,为世上又多了个不幸的例子而高兴不起来。
一生下来就被赋予大量知识的生命体,这在许多方面看来都是极为可悲的;要花很多时间去填补脑中经验记忆的真实感,同时还要修整自己面对周围资讯的反应。
在这之前,我们脑中的感性、行事风格,都不属於我自己。
那种被一堆不属於自己的「经验」与「意识」给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仅非常邪门,也极为噁心。
就在我决定暂时别去思考「是否该为此更对凡诺感到厌恶」等问题的时候,小傢伙再次开口:「我要──这样问实在有点奇怪──守护你吗?」「也许吧。
」我瞇起眼睛,有点无力的说:「不过按照他的描述,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们还是逃跑比较要紧。
」凡诺也根本没跟他讲是要如何协助我,难不成是要把我抬起来、挟在腋下吗?这画面虽然没什么真实感,但还挺有趣的。
我在抹去脑中的滑稽逻辑后,继续说:「那个缺少毛发的老傢伙叫凡诺,虽然他看起来还没到六十岁,实际上他已经活了不只两百年。
」「这怎么可能?」小傢伙伸长脖子,说:「我还以为他才快三十岁,这到底──我是说,他怎么办到的?」小傢伙这么惊讶,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过约三秒后,我才想到:刚出生的他,被凡诺注入脑中的知识不包含「召唤术士」这类非常识的存在。
既然凡诺有那么大的能耐,这些重点为何不在注入知识的阶段就让我们知道?这些疑问,到现在都还没有解答──主要是我忘记问,而他和我面对面的时间又极为有限──。
当初,我也和小傢伙一样;如今,倒不是什么傲慢或自卑所导致的自欺,而是日子一久,就自然而然的会误以为自己一开始就理解这一切;尽管我能清楚回想起自己刚出生不过一周时的记忆,刚才却差点让脑袋转不过来。
小傢伙在囊内醒来的那几分钟,可能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类呢,我想;在重新理解这些重点后,我立刻和他解释:「他算是个魔法师,现阶段你这样记忆就行了。
他懂得不少法术,而延年益寿对他来说,可能只能算得上是雕虫小技而已。
像他这样的人不多,而因为一些缘故,这种傢伙最近又变得更少了。
」我把召唤术士前往新世界的段落延后,也顺便谈到凡诺的名字:「虽然我知道他的名字要怎么念,他却从没在我面前把他的名字写出来──这实在挺莫名其妙的,但没办法,这傢伙就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的全名,而从发音听来,我觉得应该就是那个和毒药相同意思的单字。
按照我的研究,这个字的古意又是指春药──」「那──」小傢伙伸长脖子,问:「我要叫他父亲、主人,还是大人?」「都不行!」我赶紧说,眉头紧皱,「他讨厌被人这么叫。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我也不建议你主动去问。
」我说,语气难免有些不耐烦,但九成九仅针对凡诺。
看到小傢伙眼中的光芒又缩小一圈,我赶紧说:「我知道这很奇怪,但他就是这样的人。
未来几年内,我可能会这样回答你超过一百次,但绝不是我在敷衍你。
」「我懂了。
」小傢伙慢慢点一下头,眼中的光芒连续闪烁。
过约五秒后,他歪着头,问:「所以──我只需要叫他凡诺?」「没错,真是这样。
」我说,顺便提醒他另一个听来不合常理的重点:「而你的语气还不用太尊敬。
」我没解释得更详细,有刻意误导小傢伙之嫌;如果他实在表现得太过分,惹得凡诺不高兴呢?当然,我并不乐见这孩子被那怪人臭骂,却很期待后者被人用无礼的态度搞到抓狂;即便极可能会被追究责任,我也认为值得。
很显然的,我对凡诺的不满日渐累积,终於培养出一点报复心理;觉得这个怪人应该受到更多刺激,期待他能够把态度修正到更趋近我理想的地步。
这逻辑虽然幼稚,却应该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我想;在将脑中的良心质疑赶跑后,我竖直耳朵,说:「我叫蜜,在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你的脑中应该会自动浮现出一堆有关蜂蜜和糖果的描述。
但务必注意,那些不是你的实际经验。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你除了要勤翻字典和诗集外,也要亲自嚐几口真正的甜食才行。
」我越讲越兴奋,连尾巴都开始左右摇晃;毕竟他是我的第一个同类,而和一个看来有兴趣理解我的人谈论这些事,──说来有点可悲──我还是头一次经历呢,「跟你说啊,那可是甜到极点,足以用来形容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是凡诺取的吗?」小傢伙问,虽打断我的话,但他的语气未显露出一丝不耐烦;好像还有那么一点兴奋的感觉,我想,左眼半睁。
小傢伙的情绪我不是很懂,比起猜他正在想什么,直接回答刚才的问题还比较简单:「这名字是我决定的。
」小傢伙两手握在一起,慢慢开口:「那么,我也有个名字吗?」原来他是在对这个感到兴奋,好像还希望有人能替他决定名字。
「会有的,」我说,点一下头,「我可不想几天以后还叫你小傢伙。
我建议你自己决定,至於凡诺喜欢怎么叫,唉──你得多通融,我们的创造者实在很随性。
」我讲的算客气了,尽管像这样的叙述,或许会让小傢伙有更多疑问。
而他不但没歪着头,还一边看着自己的双手,一边说:「蜜,很甜美──你是指存於花之中,蝴蝶忙着吸取,蜜蜂积极採集、加工、收藏,而熊与人类也在那之后疯狂追寻的──」「我知道,就外型来说,我和这名字不太配。
」我说,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下一秒,我除了使劲把头往右转外,还有点希望自己的耳朵能盖住眼睛。
一个不小心,就把个人偏好的重点给全讲出来,而这样会让小傢伙认为我非常不成熟。
把双手举至下巴前的他,盯着我,说:「很棒的名字。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虚假或嘲讽的成分,让我松了好大一口气;我的情绪居然这么受到小傢伙左右,他才刚出生不到十分钟呢!这傢伙不简单,我想,藉着吐气来使发烫的脸颊稍微散热。
小傢伙可能比我还要来得好相处;只提出疑惑,没有任何抱怨。
而或许是因为他的外型,我还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这样有些过分,我想,要是真的把他当作家人,我就应该是最不挑剔他长相的。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有些尴尬。
在他发现我的想法前,我赶紧开启下个话题:「我们目前所处位置,是在英国的伦敦。
现在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晚一点我带你去认识杂物间和图书室。
如果我们的运气不错,今天或明天就能够争取到外出机会。
」「麻烦你了。
」他说,对我鞠躬。
有人如此多礼,我实在不太习惯。
若我刚出生时面对的不是凡诺,也会是这种态度吗?就算内外都存有不少差异,小傢伙仍是我的同类;在这样提醒过自己后,我猜,接下来至少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和他交流的次数会远多过於看书。
这样正好,我想,是时候该在一天的行程中多加入一些其他活动。
小傢伙看着我,问:「我们能为凡诺做些什么吗?」这问题可含蓄了,而我晓得他的意思,也懂他的感受。
过约三秒后,我决定老实说:「我曾想过要为他打扫、搬运书本,甚至盖上毯子等。
但在多数时,他宁可与我保持距离。
」暂时的,我不在这个小傢伙面前承认我对此事既生气又伤心;在深吸一口气后,我继续说:「他对你的兴趣可能比对我要来得大,但根据我的观察,他的确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
我通常习惯把不打扰他当成是一种美德,相信你也能够很快就适应这一点。
」「那──」小傢伙低下头,说:「我很厉害啰?」我皱着眉头,开口:「你是说哪方面?」小傢伙的疑惑我明明清楚得很,却故意这样回问;给新人下马威,其实没太多必要。
但给予多一点的刺激,我想,有助於我了解他的个性。
两手握在一起的小傢伙,有些胆怯的说:「就那位叫凡诺的先生在研究室内提到的。
」「如果是指你的体能,短时间之内也没有证明的机会吧,」我说,装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过约五秒后,我接着问:「你会期望有机会证明吗?」「不,」小傢伙抬起头,很快回答,「我喜欢和平。
」「我也是。
」我说,并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有些罪恶。
接着,我紧闭双眼,问:「你喜欢凡诺吗?」「我不懂他,也难以信任他。
」小傢伙说,使劲摇两下头,「即使有你负责介绍,对我而言,他仍是极难理解的存在。
老实说,我觉得他好可怕,很像一只能怪物,能边笑边吞下人类婴儿的那种。
」「哼嗯──」我笑了,从嘴角到鬍鬚都在抖。
而为不让小傢伙太快看穿我的个性,我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有些冷酷:「你要是这么想的话,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应该表现得更亲密一点才是,而很显然的,我不太习惯说出这样的话;所以用非常奇怪的态度来遮掩,这样可无助於我在他心中的形象。
或许,在他的眼中,我和凡诺都差不多;这可糟了,我想,有种体内多出一大堆淤血的苦涩感觉。
正当我烦恼一堆琐碎的细节时,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小傢伙笑了。
他尽管嘴角没有上扬,眼中的光芒却扩大数倍。
我猜的没错,他眼膜下的液体会随情绪改变,而这过程真是美得让我也忍不住睁大双眼。
而一直盯着他的双眼瞧,感觉又有点奇怪;我呼一口气,开启下个话题:「等一下,我有机会让你出拳击打一样东西。
那玩意儿软绵绵的,但从它的起伏,我可以看出你的能耐。
」「嗯──」小傢伙低着头,说:「恕我无礼,其实我比较喜欢文雅一点的活动。
」这表示他也可能会喜欢看书啰?我想,有点兴奋。
的确,好斗或冲动不是身为守卫的必要条件;知道凡诺没有连个性设计都参考神话中的怪物,真是让我又松一口气。
而小傢伙如此温和,也方便我以更带有军事味的严肃态度来面对他:「知道自己的体能极限,控制自己的力量,这些可是非常重要的。
再说,这不会花掉你多少时间,晚点,你有的是机会做你喜欢的事。
不过,别期待太多,这房子里能玩的东西很少。
在多数时候,你碰什么都要尽量小心。
」「遵命。
」他说,点两下头。
下一秒,他腰背挺直,似乎是想让自己看来像个士兵;其实──以他这种身体比例──比较像是在模仿士兵的孩子,我想,又有点想笑。
小傢伙非常乖巧,就这部分来说,我相信很多父母会宁愿小孩的个性能和他一样。
在这同时,我也注意到,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他的脸部肌肉显然不是用来表示开心或忧愁,而是用於撕咬和迎接冲撞。
我也注意到,他的口腔上下各有不止一排牙齿,除排列得相当密集外,多数都长得极为尖锐。
很像鱼类,或许还是来自深海的,我想,小傢伙的身体不至於很扁,但他应该也能够耐住很高的水压。
对人类来说,他身上的线条用於雕像或家具上是很不错;而要是真有生物长这样,通常实在很难被人用「性感」等字眼来形容。
按照凡诺的描述,他应该会长得比我还高大。
不用实际测试,我就晓得,小傢伙到哪都会被当成威胁;或许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只是还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身为他的前辈,我不该在他刚出生的几分钟之内就对他灌输一堆悲观的想法。
就在我努力思考要如何使小傢伙对未来感到乐观的时候,他弯下腰,问:「所以,我接下来是跟着你走吗,就到处──晃晃?」「你想要一个人行动吗?」「不。
」他说,摇一下头;当眼中的光芒开始往外滚动时,他又问:「你可以多陪陪我吗?」大概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他非常可爱;而一旦这类感觉增强,他身上令我心疼的部分也会瞬间膨胀。
他能像人类一样直立、步行。
然而,此刻他缩起双臂的方式,却令我联想到受虐儿童。
此时,我胸中有一股燥动却又柔嫩的热流,这显然就是母性被大大唤起的感觉。
当然,多次强调这一点听来是有点蠢,但无可否认的,这是我决定花更多时间亲近他的主要原因。
我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心跳回稳一些。
而轻松不过三秒,我又开始感到有些压力。
我很确定,小傢伙就像个孩子,然而,他却无法确定我是不是个善类;不论是以狗或人类的标准来看,我都是未成年,却已经太习惯让表情看来不太友善。
这时,应该微笑;而一想到他未来发现自己找到爱人的可能性有多低,我连苦笑都露不出来。
所有他即将面对的问题,我都希望能够回避──也幻想凡诺能够分担,而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只在我脑中出现不到五秒──。
在考虑可能接近五分钟后,我才下定决心:比起让他拥抱幻想,早点面对现实,对他而言会比较好。
所以我狠下心来,尽可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有关我们的生存方式、目前所享有的资源、这栋房子的大致构造;还有凡诺的生活习惯、召唤术师的历史,以及城内的许多重要设施等。
有些实在无关紧要,而我尽可能把一堆还算乐观──或甚至是有些无聊──的内容,拿来稀释那些令我感到悲观甚至绝望的部分。
小傢伙既然被推出研究室,那负责教育他的工作,自然是由我来负责。
凡诺当初可没讲清楚,我想,他会为此生气吗?小傢伙可是跟在我身旁,必然会学到不少远在凡诺预料之外的知识。
对此,我还真有些期待;除了已经在脑中编排课程外,我还试着在描绘一种很好玩的情况:凡诺先是暴跳如雷,而我则是抬头挺胸,看他露出既扭曲又无力的表情。
而小傢伙真不愧是我的同类,很快就记下所有琐碎的资讯,也注意到几个最大的重点。
有好一段时间,他的反应和我猜的差不多:尤其是在注意那些最糟糕的部分时,他的心跳比我跑完图书室好几圈时还快。
他为我们取得能量的方式感到震惊,也为自己的长相感到极为不满。
要不是他的肌肉发育良好,或许光是我在谈到人类伴侣的分合时,他就会倒下。
我用鼻子轻压他颤抖的左手,并试着出言安慰:「我们都不像人类,这表示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这条道路也许艰辛,但我们不会寂寞。
而我们的体质,也允许我们花较长的时间来尝试和投资。
」小傢伙在面对图书室内的镜子时,用力咬一下牙齿,说:「你还像只狗,而我──我甚至不确定自已到底像什么。
」他虽然语气平稳,眼中的光芒却持续缩小;这表示他感到伤心,我不用问也晓得。
一直思考我刚才讲的话,小傢伙就算没握紧拳头,脚指也已经把地面给刮出几道痕迹。
我关心更遥远的未来,懒得去思考凡诺会不会为地板的损坏生气。
照凡诺的逻辑,我和小傢伙都得找个人类来作伴;而肯接纳我们的人,说屈指可数也许都太过乐观。
不该如此艰难,我想,应该要有某些方法,让我们可以轻易取得代用的能量,或至少能彼此分享。
所以我该拜託凡诺多做点协助我们的东西,或至少多教我们一些能够派上用场的法术。
无论他的态度如何,我都该试试;而一但忆起他的那一套自我陶醉发言,一股噁心感立刻涌过我的胸腹。
我决定晚点再去思考这些,现在应该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小傢伙身上。
细緻的甲壳、宝石般的双眼、傑出的体能、好听的声音,以及──至少目前看来是十分温和──的个性,这些是我首先注意到的优点;严格来说,小傢伙的外在和内在都非常不错,说他丑是绝对不公道的。
他漂亮极了!我敢说,城内没有任何雕像比他有趣。
小傢伙的身上,藏有古今艺术家试着捕捉的美感。
再说,有些女人认为鼻子大的男人很帅,有些男人认为腰细的女人很美;而另一些地方的男人和女人则具有与前述完全相反的审美观──扯这些就偏了,我想,在心里猛摇头;接受现实吧,我们不是人类,与前述的情形完全不同。
有不少现实看来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该对一些必然会经历的挫折有太多情绪起伏。
如此追求理性和效率的思考方式,不是正常人的风格;而比起追求符合平均值的个性,我该做的,是将这一切对自己和小傢伙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别气馁。
」我说,抬起头,「我们的内在都与人类很接近。
好消息是,有不少人类根本不重视外表,只欣赏内在。
」「真的?」小傢伙问,眼睛闪烁一下;这种瞬间明暗的变化,应该是他在眨眼,我猜。
「当然!」我点两下头,说:「不然人类应可无法建立够大规模的组织和国家。
」这种理论听来有点像是在瞎扯蛋,而我自认还算合理。
小傢伙除了用力点头外,眼中的光芒也扩大一圈;我一看到鼓励奏效举,便试着再举一些例子。
尽量把社会中的各种真实现象讲给他听,虽然长相丑陋的一流艺术家和君王并不特别多──何况后人会因为他们的才能或血统,而选择美化他们的外表──而多强调一堆人在技艺与个性上是如何被肯定,绝对是正确的。
暂时还不需要跟他讲到一些人空有外型,却表现无能、给周围的人带来极大伤害的故事;我担心──也许神经质了一些,但绝非不可能──造成他对拥有美好外表的人非常仇视;培养出一个性格极端的傢伙,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
「总之,」我咳一声,赶快做结,「拥有美德和才能才是最重要的。
具备这两样东西,就有机会变得受欢迎。
当然,能完全略过外表,只看内在的人并不多,但我想,一万个人之中至少能找到一个;再不行的话,十万个人、百万个人中,至少会有一个!」「这表示──」小傢伙低着头、抬高双手,说:「一万个人之中能有一个的话,十万个人之中或许就有十个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说,语气逼近叫卖商人,表情却非常僵硬。
一直悲观下去实在很难受,所以我们试着反抗,像个叛逆期的孩童;结果就是导致情绪往另一个方向发展,还高昂到一个有点古怪的地步。
而在假设之上进行更多乐观揣测,真的会让骨子里发出不只一阵阴寒的感觉;好像使悲哀又裹上数十层铅灰色,离理想中的多彩光芒极为遥远;我希望,这一切在未来十年内不至於真的压垮我们。
小傢伙迫不及待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等我们长大。
」我说,用右前脚轻拍他的头,「大概至少要两年吧,所以先别急。
在那之前,我们多学习一些常识,最好再培养一些能吸引人类的技能。
」「比如说?」「烧菜、打扫、治病,大概就──」「应该不只这些吧?」「当然不会只有这些,人类可複杂的咧!」我说,转身面对楼梯口,「反正这里多的是书,我们可以边查边讨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