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阳再也没有提起偷窥的事情。她不是在乎傅兰幺的心情,也不是没有兴趣了,而是扬富把大女儿禁足了。
某天半夜,扬阳杵着拐杖,偷偷地跑到厨房吃宵夜。她做饭,一般是看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她瞧见一包火锅底料和一袋土豆粉,不禁心生荡漾地笑起来。她利落地起锅烧油,然后从院里的田里摘了一点油麦菜和香菜。她险些忘记那长期储存在冷藏柜、都快被遗忘的贡丸,虾饺和水晶包。
十分钟过去,一碗麻辣烫出锅。扬阳用一块蓝色的抹布垫着铁盆,坐在门槛上,端着吃。她习惯性把佐料与食搅匀,然后再吹几下。只是这次,她没有率先送进自己的嘴里。她用筷子夹起几条土豆粉,递到一同坐在身边的男孩儿嘴边,问道。
“幺幺,要不要来尝一口?”
傅兰幺极其费劲地掀了掀沉重的眼帘,依旧保持着友善的笑容,口齿不清地说道。
“次,吃,不吃。你吃,都吃。”
扬阳觉得傅兰幺讲话黏黏糊糊的,像是鬼吃泥。她不管他了,一个人快活地吃起来。
傅兰幺是被女孩儿从梦中拖下床的。她说,她不想一个人受罚。他问,为什么会受罚。她说,因为大半夜不睡觉,有罪;她偷吃又麻又辣的东西,影响右腿的恢复,罪上加罪。如果被她爹发现了,她会把男孩儿供出去,说是他想吃。那么,他爹会看在客人的面子上,对所有参与偷食案的涉案人员都网开一面。也就是说,她这个真正的主谋可以逃之夭夭。
然而,扬阳吃完粉条子,喝净麻辣汤,准备起身洗碗,销毁所有证据之时,却不幸崴脚了。那天夜里,她凄厉的长啸吓得周遭的牲畜都睡不着觉了。医生说,小病患太调皮了,她骨头的愈合时间可能要因此延长了。扬富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在人流攒动的医院大厅里,扇了大女儿一巴掌。
时间延长,意味着五岁的小妹只能被继续扣押在亲戚家里。扬富的妻子去世之后,妻子的娘家人便三番五次地要求把最小的两个孩子送到她们那儿照看。她们说,一个失去婆娘的男人是没有办法管教三个孩子的。而且,其中一个男孩儿还有严重的心脏病。这群所谓的娘家人其实并没有多么大富大贵,她们只是过于慷慨无私得有些咄咄逼人。
之后,小弟去世,小女儿就成了她们虎视眈眈且势要守护的唯一目标。再之后,她们幸运地得知扬富的大女儿受伤,便马不停蹄地跑去他们家接人。小女儿已离家大半个月了,扬富再也无法忍受丧失任何一个孩子的痛苦了。所以,他把这份无能又无奈的痛苦施加在无辜的大女儿身上。
扬阳是长女,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帮助父亲承担一部分的家庭责任。她从未怨恨过亲人,她只怨恨自己太弱小。父亲的一巴掌恰好把她从梦里打醒——她不是傅兰幺这种有可以整天吃喝玩乐的小阔佬。她必须安分守己,把时间花在更有用的地方上。
拆石膏的那天,扬阳特地让男孩儿一道陪同去医院。傅兰幺暗自感到受宠若惊,一路上从未松开与女孩儿牵紧的手。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但是现实往往让他意识到每个人的人生不会总是美满。当天夜里,扬阳带着傅兰幺出门散步。她走在他的前头,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道。
“幺幺,我明天要和我爹出去干活了。”
傅兰幺立即跑到扬阳的面前,看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说道。
“我也要和你们去!”
扬阳取下嘴边的狗尾巴草,拨弄着傅兰幺的鼻子,苦笑道。
“你去个屁,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吧。”
“我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我们要到处走,很晒,很累。你这小身板,遭不住。”
“你们干什么活呀?”
“什么都干。我们帮人修水管,修电箱,耙粟米,磨豆粉,还帮人糊泥墙。总之就是哪里有钱挣,我们就去哪儿干活。”
“你们不够钱花了吗?”
“对呀,我们家哪有你们家那么有钱呀。我小弟那几十万的医药费都没还清呢。当初的丧葬费,还是我爹找村支书借的。我没空陪你玩啦,我要去挣钱了。你呢,就乖乖呆在家里,过不久,就可以回城里上学啦。”
“我不喜欢上学,我想留在这里。”
“你个哈巴儿,留在这里做啥子嘛。回去读书才是大事!”
“我才不是傻瓜!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太子爷,我哪有空管你呀。我说了,我要和我爹出去搞钱。”
“我可以叫爸爸妈妈给你很多很多的钱!”
扬阳把狗尾巴草随手一扔,说道。
“我爹说过:无功不受禄。我们才不要你们的钱。这一次,我和你说这些,是不想你瞎想。”
傅兰幺牵住扬阳的手,嘀咕道。
“我才不会瞎想呢。我已经长大了,懂得思考问题。”
扬阳鄙夷地瞟一眼傅兰幺,说道。
”是谁因为我的一句话就记恨了四年呀?是谁?是谁?!还不是你这个耙耳朵!”
傅兰幺难为情地低下头,说道。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啦。只要姐姐和我解释,我一定会体谅姐姐。可我要是想姐姐,该怎么办呀?我一想到之后会见不到姐姐,我现在就忍不住感到难过了。”
扬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子,说道。
“你个小鬼,总爱说些可爱得让人烦恼的话。你晚上又不是不回家,你想我,就来我家找我呗。”
“那姐姐不能嫌我占位置,把我踢下床。”
“傅兰幺,你就爱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