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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8月23日

    第二章·青衫白马走天街

    赵尽欢春风满面地从牢房中走出,回味着方才采薇姑娘的那丰富神情,不禁叹道,多好一姑娘,可惜来了欲仙楼。刚一出神,竟忘了郭公公还站在廊道上。

    郭公公只见他满脸奸笑地走出,全然把自己晾在一旁,于是假装咳嗽两声,道:“赵大人,咱家此行还有一事……”

    “啊哦,郭公公。”赵尽欢从脑海中走出,“何事?是娘娘又要惩治那罪臣之女?”

    郭公公翘着兰花指微一摆手,谄媚道:“嗨,瞧您说的,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哪会天天就去罚她。”

    听郭公公的言语,赵尽欢堆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微笑,最初这娘娘一天来八次的宽宏大量一直感化着他。既然不是,那想必也不是啥大事,故而漫不经心道:“请讲。”

    “就是来宣个圣旨。”

    一句话惊得赵尽欢双膝一软,当场呈领旨谢恩的姿势。他不明白为什么郭公公把宣旨这么重要的步骤放到现在,似乎过于不合礼法。但转念一想,他敢这么做自然有陛下许可。

    于是那尖锐得直戳人耳膜的声音朗声道:“圣旨到——”

    ……

    “陛下让你去收编江湖?”一个莫约不惑之年的男子疑惑道。他胡须如瀑布般垂到胸腹,捻须都要花上许久,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额头眼角处那些岁月留下的褶皱只是徒增其资历。但看面相,或许还以为是个教书大儒。

    “是啊。”与之对坐的赵尽欢答道,“还传了一份口谕,说是若证实江南布防图与祁国有关,则收编江湖时需顺道查访此事。”

    “其实也不奇怪,此事不早传得沸沸扬扬,只是陛下一直未敲定人选罢了。”中年男子提起茶壶,缓慢地给赵尽欢及自己倒了杯茶。

    赵尽欢刚一入口,男子就立马出声道:“不许喷出来!”

    噗——

    赵尽欢还是没忍住,险些喷了男子一脸,而后又一阵龇牙咧嘴面露苦色,哀苦道:“师父啊师父,您这茶的味道当真是标新立异……”

    “是吗?为师觉着……”他浅尝辄止地抿了一口,脸色突然发绿,用尽气力才将其勉强咽下,“还……还好啊。”

    “那您老自己慢慢喝吧。”说着,试图给师父满上,却被师父一只手搭在茶壶上,算是保住了他自己的舌头。

    于是赵尽欢只得接着刚才的话题:“您说这口谕跟这圣旨,怎就配合得如此默契呢?”

    “所以郭公公为何待你逼供完才宣旨呢?”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捻须道,“江南富庶,又是天高皇帝远,江湖昌盛宗门林立,祁国又对江南有所图谋。此行两道旨令算是相辅相成。”

    “可当年,这江湖不是被先帝收编过一次?”赵尽欢回忆道,“那次还仅是江湖与朝廷相互合作各取所需,而这次陛下几乎直接要拿江湖当走狗,竟还来了句‘敢违者需诛之’的言辞。”

    “还不是西边秣兵历马风雨欲来,那位女帝又把祁国江湖打理成一大助力,陛下这边……急了呗。”师父大逆不道地说。

    江湖,最初不过是群被逼无奈的流氓草寇,而后武学一途逐渐发展,宗门派别依次建立。昭国立国之初多得江湖势力支持,故得了江山后,对其多有放任。到如今,一些宗门占着大块田地,广招弟子,乃至行商贸易、勾结要员,恍然成了又有土地、还有武力、更有声望,还使唤不动的地主富商。

    朝廷出手收编,倒也并非毫无道理。

    “可也万不该如此紧逼,这是生怕江湖不出两个‘反贼’?”赵尽欢靠在椅子上,满脸无奈道,“何况上次都以失败告终,此次还变本加厉,满朝大员都反对无果,太不合理了。”

    “或许如此紧逼不是陛下本人的主意呢。”

    “那能是谁?”

    “贵妃娘娘?”

    “合理了。”赵尽欢轻拍桌面道,这位娘娘的脑子里怕是一个好点子都没长,每次做些事情都令人摸不着头脑。

    师徒二人一阵沉默,不禁望向窗外的夜色。洛安城总难入夜,灯火烛盏亦能同辉日月,纵然不是那上元佳节,也能缛彩遥分地,繁光缀满天。何况冰雪未释,月光如练盈盈垂下,满城屋顶似是披了层银鳞。

    寅时三刻已过。

    “那条大鱼也当落网了吧。”师父轻叹道,又下意识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茶叶,在手里吹了又吹,就是不愿喝。

    “放心吧师父。应该万无一失。”赵尽欢答道。

    “禀楼主,未能抓到。”一谍子突然冒出,干净利落地禀报着,“那人似乎早有察觉且轻功极好,甚至专门过来……遛了我们一圈。”

    师父摆手道:“无妨,下去吧。”这位形象好似教书先生的中年男子便是昭国三大酷吏之首,赵尽欢之师,欲仙楼之主。

    赵尽欢起身道:“岂有此理?”

    “哎呀,何必急躁。只是你这一路上,怕是不得安宁咯。”楼主起身将他按下,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情报当真无误?”

    “那姑娘被我一步步逼到那种境地,还能有假?”

    楼主不再诘问,却突然一笑,眼神促狭道:“此次体验如何?”

    “嗯,还不错。”赵尽欢又瘫回座椅上,“嘴硬的方式俗了点,那双脚倒还标志。”

    “哼,依为师看啊,比不得那沈晏清的万分之一!”

    赵尽欢知道师父又要拿这人出来炫耀了,这句话早已在他耳朵里留下刀刻斧凿般的轨迹。只是自己同样将去收纳江湖,自然对这同行多了几分兴趣,不禁怀疑道:“您当年……真挠过那位武林盟主?”

    “那还有假?她呀……”话语戛然而止,神思倒是早早溯洄到十五年前的那段峥嵘岁月,这老登徒子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意识到自己失神,又立即转移话题道:“此行为给你造势,我已向陛下请命,将楼主一职托付给你,莫要辜负呐。”

    “什么给我造势啊。”赵尽欢毫不留情道,“您这分明是想顺理成章地摆烂,早早颐养天年才是。”

    “嘿你这孽徒,为师这叫知贤善任。”他拿出些为老不尊的架势,说,“总之楼主之位给你了,你就算不当也不要还给我,我懒得干了。”

    赵尽欢欲哭无泪,即便师父当楼主的时候,事情也没少交给他做。现如今直接不干了,这……这不是耍无赖吗?

    眼看是推辞不了,“欲仙楼楼主是什么吓人的称谓吗。您还不如给我派几十个高手。”他满怀期待道,“师父,会给我派高手的吧?会的吧?”

    楼主,不,已然只是闲散人员的他,眼珠子慌乱地转了两圈,忽而放光道:“何须为师来派。这次啊,是陛下亲自派了一个营为你保驾护航,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明日会在城门外等着你呢。”

    “哈,一个营!”赵尽欢向身后高呼道,“来人啊,替我拟文一封,传檄四方,就说我将率数百精兵收编江湖,让他们好自为之,好好配合。”

    “大人。”身后一文官问道,“是要写成《赵尽欢讨江湖檄》这样式吗?”

    赵尽欢突然慷慨地一摆手,大度道:“不必不必,别吓着他们。言辞可以温和一些、大气一些。”

    “下官明白。”

    ……

    啪——惊堂木拍得天街一震。

    “列位看官,今日咱不提那志异奇谈,不论那史话演义,只说那武林盟主沈晏清……

    说那沈晏清,真乃一代巾帼大侠,奈何终是殒命皇宫,可悲哉、可泣哉?常言道,天命有定端,造化堪弄人。这沈盟主的辉煌一生,恰恰起于这皇宫……

    说那日沈晏清奉圣旨、出皇城,头戴金丝白玉簪,耳缀紫金八宝钏,身披绿萝锦绣裙,足踏江海豰纹靴,胯下骑的是照夜白龙驹,神骏走的是这洛安城天街。只见她菱花玉容,欺霜赛雪,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双眸似洞庭春水,映漫天星汉;眉梢若神锋利剑,断世间恩仇。

    时百姓夹道,拥簇相送,稚子翁叟莫不欢喜。此情此景,可谓‘青衫白马走天街’……”

    赵尽欢独自架着辚辚车马驶过天街,恰好听完这段评书。平日这沈晏清可是朝廷一大禁忌,哪有人敢当评书来讲,可今日,偏偏是今日,有人在此大张旗鼓讲起了她。

    用意很明显,无非是想恶心一下此时的赵尽欢。

    想当年沈晏清去江湖谋求与朝廷的合作,赢得满城相送。今日自己同样走的是这天街,却无一人相迎。好在欲仙楼毕竟是特务机构,百姓不敢随意招惹,不然此时就是人们拿着鸡蛋烂菜过来,给他一个死囚问斩才能获得的规格了。

    说来也是,沈晏清何许人也,桃李年华便武功大成威震天下,来一出天街走马,之后奉为武林盟主。赵尽欢同样未及弱冠,却只会欲仙术这等邪门歪道,还是个人人喊打的酷吏,连接圣旨都是在欲仙楼大牢里,而非皇庭内苑。

    两相对比,更显凄凉。

    关键是……师父连个车夫都不肯派给我啊!

    他一抖缰绳,车轮滚滚向前,周围的路人都极其掩饰地用冷眼扫过,小声与旁人交谈,脸上总是嘴角一撇,鼻头一皱,出现相应的鄙夷神态。

    忽而耳旁一道急促的风声啸来,他还未有所反应,便是一声兵刃相接的铿鸣,而后又是木板的闷响。他还以为是这天街上群情激愤,自己要被打了,却见一满身披甲的兵士在身旁,正好合上手中的宽刀。

    那人骑着高大骏马跟在赵尽欢旁,他身长七尺、皮肤黝黑,眉毛粗壮、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如刀削般刚直。只见其右拳拍击胸口,用浑厚的声音说道:“末将魏明,特来接迎大人。”

    “谢过魏将军。你便是那铭卫营的统帅?其他人呢?”赵尽欢问道。

    “皆于城门外恭候。”魏明板正道。

    赵尽欢的余光瞥见了身旁车板上的一枚铁钉,原来是方才这铁钉射来时,魏将军及时抽刀将其拍开,这才钉到了车板上。

    他取下那枚铁钉,钉头携着一张纸条,他缓缓展开,里面字迹隽秀,一个个蹦到他眼里:下、次、来、早、点。纸条末端还有一个小标记,是一只纤足踏在一弯波浪上,下面写着两个古文,唤作……

    “这俩字是啥来着?”赵尽欢小声嘀咕道,暗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唤作‘踏浪’,大人。”魏明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忽见赵尽欢抬头,无奈又悲切地盯着他,他也只好眼观鼻、鼻观新,手中拨弄着缰绳。

    毫无疑问,这送来铁钉纸条的人,正是昨夜寅时三刻,欲仙楼未能抓到的那位祁国谍子。想来是那人早早发先采薇姑娘出事,多留了些防备,以至于让欲仙楼扑了个空。最气人的是那人仗着上好的轻功,把欲仙楼谍子们遛了一圈。

    此番行事,倒不像是个老练沉着的谍子能干出来的。

    “踏浪?”赵尽欢打量着那只小画上的纤足,新中春意荡漾,“总有一天会让你踏在我的刑具上。”他将纸条小新翼翼地珍藏起来,手握缰绳,悠哉悠哉地唱起小曲来。

    魏明不明白,为何这位大人险些被人夺了性命,又被人亲自写字来嘲讽,居然还这么高兴。莫不是个呆子?不对……难道就是因为画上的一只脚?传闻欲仙楼里,那俩师徒个个嗜脚如命,若有女子不小新被冤枉进了楼,双足定是会被玩弄得欲仙欲死的。

    他不免打了个寒战,这种人物,还是别靠太近为好。

    车轮在薄雪中留下两排辙印,一路从欲仙楼延伸到城门外,赵尽欢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打算在铭卫营面前留下一个绝佳的领帅形象。

    却见有九人懒散地靠在树旁,身上的盔甲也是披挂得极为敷衍,个个身形消瘦,没有丝毫士兵的魁梧。这九人见赵尽欢一来,又十分不情愿地起身,歪歪扭扭排成一队,身子歪着脖子扭着,像是浑身没了骨头。

    “大人,到了。”魏明在一旁说。

    “哦,好好好。”赵尽欢停下马车,坐直身子打量着这九人,“魏将军,这后勤走卒倒还不错。只是不知那些兵士在何处啊?”

    “赵大人……整个铭卫营已然在你面前了……”魏明抱拳道,头越埋越深。

    “哪儿呢……嗯?你是说……”赵尽欢急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急躁得“手舞足蹈”,憋了好半天才整理出语言,“整个铭卫营,一个营啊!就你们十人?”

    “正是。”魏明的头都快埋地下去了,“本来还有一人……但突发痢疾,去不了了……”

    赵尽欢朝皇宫的方向大骂道:“就这还让我去收编江湖,你当是写话本呢?”忽而,他又想起一事,而这时欲仙楼一名谍子正好赶到他身侧,给他送了封信。

    信上是那位文官写的文书,名为《赵楼主告江湖书》,开头先将赵尽欢本人吹了一通,又是英明无双,又是武艺高超;然后轮到那根本不存在的数百兵马,又是摧枯拉朽,又是锐无可当;于是赵尽欢和这“数百兵马”在文中飘浮着,忽而话锋一转,说江湖不识大体、气数已尽,不过是熊无大志之辈、软弱无能之流,最后竟叫江湖引颈待戮。

    赵尽欢越看越新凉,拿信纸的手抖得看不清有几根手指,正欲让他们停止发文时,末尾一行小字浇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楼主放新,此文我已连夜派人传布四方,大人威名不日便威震武林。有此文做先锋,大人此行定势如破竹,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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