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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8月24日

    第九章·琴声送贴

    琴声起。

    悠扬婉转,绸缪缱绻,如一坛醉人的甜酒。这坛酒便在那巍峨的襟江楼上,被温润而泽的春日曛得酒香四溢,被柔情似水的春风散得满城芬芳。

    柳条依依,翠色逼人,垂在那条分割南北的广霖江中,铺着细长的柳叶,映着满天春色。

    再起。

    她的手指灵巧地在弦上翻飞,拨弄出段段仙乐。既不嘈杂,亦不激烈,却总能勾动人们的耳朵。

    襟江楼上的她被全城百姓仰头眺望。他们不得不眺望,因为这女子生得极美,明眸皓齿、眉若轻烟,拥簇着眉间的一点朱砂。便是眼力差些,就凭那广袖霓裳、青色羽衣、淡粉披帛、金凤玉簪,也绝会穷尽想象来描摹这位美人。

    这美人已有七日在此抚琴,朝阳升则琴声起,夕日颓则弦音绝。起初人们还以为是一向做正经生意的襟江楼,突然改行成了风月场所。可哪怕是多瞧一眼那抚琴的美人,便会立即打消这个想法。

    若一位女子美得足够动人,人们也反而不希望她是靠美色营生的了。

    更何况,你可见过能不吃不喝一连弹上五六个时辰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在襟江楼上,只能算是襟江楼八辈子修来的福。

    她就这样静静地弹琴,哪怕下面观者云集,人烟似海,足以俯瞰全城的她却连瞟也不瞟一眼,只是闭目凝神,自娱自乐,就像是临凡的仙人。

    可现在,她的双目霍然睁开。

    三起。

    曲调由婉转柔美猛地变得狰狞肃杀,手指从弦上骤然拨出,泛起高昂激烈的琴声,琴声似风,风卷柳叶,柳叶如刀。

    由江岸飘来的柳叶乍看不过被清风抚来,飘悠柔绵,却刚吹过街口酒肆的旆旌,便在上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割痕。

    人群慌乱,纷纷窜进各各小巷,唯恐被这柳叶沾身。

    而马车虽快,却总是不如人灵活的。人群一散,便令这两辆原本不起眼的马车,在大街上突显。

    柳叶随风而至,孤零零的马车眼看便马毁人亡,却在这时从中跳出一名白发女子,手中长刀如弯月,刀光闪烁,铿锵不绝,脚边柳叶渐渐堆积。

    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如琴一般动听的声音,“早闻赵楼主将至,便以这广霖江的柳叶作礼,不知可称赵楼主心意?”

    这两辆马车里,当然有赵尽欢。他轻轻掀开车帘,手中抱着一个精致的匣子,不慌不忙道:“满意得很。倒是苦了这位美人在此等候七日。”

    他顶着暖阳高高望去,又不禁心神荡漾,一开始听闻这阵势,还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谁知道竟是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女。

    女子口中发出两三声讪笑,道:“原来当真是赵楼主。未曾见到那声势浩大的铭卫营,在下还险些以为这礼物送错人了。”

    赵尽欢面色一白,陡然想起那篇以自己的名义发出的檄文,想来自己在北边的种种行径已被江南武林探出了虚实。

    若当真有那铭卫营,他便不必在霜山一战时,去隔壁山高路遥的绝雁宗搬救兵了。

    谁知这女子并未就此作罢,眸子望那柄霜月弯刀上一瞟,便笑道:“霜山派毕竟根基尚浅,势力低微,被赵楼主轻而易举拿下也算情有可原。”

    “你……”楚飞雪虽早已脱离宗门,却哪容这女子在此贬低,手中刚刚合上的霜月弯刀再度拔出。

    “霜山派慧眼如炬,当然早做选择。”却被赵尽欢将她的手腕按住,只见他朗声道:“相信凰鸣楼也很快便可弃暗投明的。”

    他当然已经知道,在襟江楼上抱琴威坐的,正是凰鸣楼中“凤律五音”的第四位、宫商角徵羽中的“徵”——薛白露。

    薛白露双眼微眯,睥睨着下方的赵尽欢,仿佛在听一个狂徒的酒后呓语,她似乎不去计较其中的内容,于她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她依旧清声道:“家母牵头,与众江湖豪杰一同在广霖江南岸设宴,诚邀赵楼主赴宴。”她才广袖中拿出一叠布满墨迹的宣纸,随手一扬,再猛拨琴弦,这一叠宣纸便像长了翅膀一样,往城中各地飞去,宛若天女散花。

    当然有一张正正好好落在了赵尽欢面前,这本也是写给他的——悠悠广霖,暝暝日暮,百千豪杰,共盼君赴。

    这抬头当然写了句“致欲仙楼主赵尽欢”。

    赵尽欢洒然一笑,道:“整个江南武林设宴邀请,此番待遇,只怕古往今来再无第二人,我赵尽欢如何不去?”

    “看来赵楼主虽一无是处,但好歹还有几分胆气。”

    赵尽欢并不搭理她,只是默默在地上抓起一把柳叶,放在怀中的那个精致匣子内,又拿起一片端详着,故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柳叶划在脚底,是何感受?”

    再度抬头时,唯剩春日春风襟江楼,不见琴弦琴女薛白露。赵尽欢轻轻一叹,将手中捻动的柳叶也放入匣中,缓缓走回车内。

    至于那句话,他相信薛白露当然已经听到。

    “好大的派头呐。”柳江雪挑了他一眼,“也不知这顿饭有些什么山珍海味。”

    “更不知我是否还能有幸吃到。”赵尽欢自嘲道。

    “为何吃不到?”同样坐在车内,原本一言不发的叶梦瑶开口道。

    “去不了广霖南岸,自然就吃不到。”赵尽欢笑意更浓,可惜是苦笑,“你们这些天都坐车里,当然听不到外面的那些声音——比如一句打油诗。”

    “说来听听?”柳江雪明显来了兴致。

    赵尽欢一字字念道:“江湖儿女百千行,不教尽欢渡广霖。”

    柳江雪这才回过神来,正想开口,隔壁车厢却传来楚天香的声音:“看来江南的那些人,是不打算让你过江了。”

    显然,大肆分发请帖,大量传播口号的行为,无疑是在扩大事件的影响力,再结合先前赵尽欢颁下的那篇告江湖书,只要赵尽欢一败,定将遭全天下人唾弃。

    这哪里是请贴,分明是战书。

    赵尽欢回忆起这些天不断送来的探报,说道:“不过还好,据说除了薛白露的母亲伊碧鸢,来的都是些小辈。”

    “这是因为在那些前辈看来,你根本还不配他们出手。伊碧鸢不过是为了能牵头,不得不出面罢了。”楚天香分析道,“只有你过了江、赴了宴,你才具备被他们正视的资格。”

    “听上去,这江南武林并不怎么好客嘛。”赵尽欢的语气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沉重,反而眼眸中透着期盼的光彩。

    待确定楚天香不再发话,柳江雪才说道:“凭我们这些人,貌似把你送不过去。”

    “当然送不过去。”赵尽欢双手抱头,倚在车厢内。

    “那你现在的打算是……?”

    “找家上好的客栈,睡上一觉。”

    ……

    上好的客栈,当然唯有襟江楼。它当然不仅是酒楼,否则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么高大宏伟的楼阁。

    襟江楼格致精巧,珠宝玉石铺得如漫天星汉,一派富丽堂皇,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在其中点缀着些文人字画、典雅古玩,铜鎏金博山炉中熏的是上好的龙涎香,使得来此的客人不至让自己花钱花得像个土豪老财,而像是腹有诗书胸含笔墨的公子王孙。

    襟江楼自然有自己的胸襟,面对已然成为众矢之的的赵尽欢,当然不愿让其在此歇脚,可襟江楼毕竟不是江湖门派,不过是个生意门面,当然不会跟钱过不去。

    何况一切费用由朝廷报销的赵尽欢更是跟钱过不去,故而泄愤似的把银票大把大把往掌柜手里砸。

    砸出来一个独属于他们一行人的最高层。凭栏远眺,宽阔壮丽的广霖江不免显得有些拥狭,就像系在女子柳腰上的一条细带。

    这条大江就这样静静淌过,好似什么都与之无关,却又偏偏那么多往事都有它的踪影。它明明只载着一大池子水,人们却总觉得它载着今古兴替,载着名士风流,也载着无数件与自己休戚相关的小事。

    此时却偏偏没有载一种东西。

    “你在这附近有没有结识些什么……道上的朋友?”赵尽欢将目光从广霖江上收回,扭头问向楚飞雪。

    楚飞雪沉思一阵,当然不过是在思考要不要如实回答,最后倒还是说了句:“有。”

    她当然有,一个人在江湖上浪迹这么些年,若没有几个朋友,自然是活不长的。

    “那劳烦你帮我找艘船出来,不用太大,载得下我们这些人还有那九名士兵即可。”赵尽欢说道,而后声音变得轻微,像是在密谋一般,“如果找到了,一定要藏在岸上,藏好了。”

    楚飞雪的白眸中闪烁着疑惑,嘴上呢喃一阵,道:“广霖两岸最不缺的便是船,何须刻意去寻?”

    “喏。”赵尽欢侧身指了指那悠悠江面,“船呢?”

    楚飞雪顺着赵尽欢的手指望去,江面上春风依旧,柳叶依旧,可是……船呢?

    ……

    殷岚看见楚姐姐神神秘秘地出去了,随后自己便被叫到了赵尽欢的房间内。

    “哟,来了?”赵尽欢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殷岚只觉那笑中带着数不尽的奸邪,像一头带着笑面的狼,尤为可怖。她虽合上了身后的门,却是倚在上面,仿佛这是整个房间最安全的地方。

    她颤颤巍巍道:“找我来……干嘛?”

    “瞧你说的。”赵尽欢继续带着诡异的笑,“叫你来当然没有别的事……”

    “你你你……你可不能挠我……”殷岚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强装出几分底气,“要是挠了我,等会儿我可没有力气保护你。”

    “保护我?”赵尽欢偏偏拎出了这个字眼,“你不是总盼着我死吗。”

    殷岚不再发话,只是埋头看着脚尖,她深知自己的一双脚丫又难逃磨难,可她想不通大敌当前,且已至日中,可谓火烧眉毛了,他还有闲心思挠自己?

    “难道是因为……快没机会了吗?”她一边呢喃着,却不自觉地往赵尽欢那边走了几步。

    “嗯,说起来当初只让你护送我到江南,等过了江啊,我自然也该放你回去啦。”

    “……”殷岚不说话,愕然地望着赵尽欢。

    “怎么,不想回去?”

    “想,想极了!”殷岚没好气道。这一生气,胆量也跟着大了起来,居然立即向前几步,坐到了赵尽欢床边。

    “诶,这就对嘛。”赵尽欢站起来,在一个大箱子里翻找些什么,“把鞋脱了吧。”

    果然!

    殷岚虽被挠了许多次,却仍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把脚给他,每次总是要红着脸扭捏一阵,这次却只是沉思片刻,便乖乖把鞋袜脱掉。

    赵尽欢从箱子里拿出一双绣鞋,鞋面绣工精湛,诠释着蝶戏荷塘的优没景致,只是鞋底显得过于厚重,不够巧致。

    “把这双鞋穿上试试吧……可能会大了点。”

    赵尽欢把鞋子抵给殷岚。殷岚则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眼神中却闪烁着欢喜的神采,她在宗门里虽也收到过师兄们的礼物,可那通常是些剑佩剑穗一类的,还未有人送过她什么精没服饰。

    何况这竟然还是赵尽欢送的。坏人只要展露出一丝丝良善,总是格外令人瞩目。

    “这是……给我的?”殷岚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边开口问着,一边却唯恐不够快地接过那一双绣鞋,想也不想便穿了进去。

    的确大了点,并不太合脚,她却将双脚转来转去欣赏了好久,此时又起身想要试着走几步。

    可刚迈出两步便又坐了回去。

    因为她发觉自已怕痒的脚底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

    就当她以为是幻觉时,脚底突然觉得接触到了鞋底的什么东西,而那东西立即滚动起来,带来山洪般的痒感。

    赵尽欢这才回答她的问题:“先在当然是给你的,不过只是想让你试试效果。”

    “你这是……嗯啊……什么啊!”殷岚意识到自已可能被戏弄,方才的甜蜜幻想瞬间被脚底的痒感砸得支离破碎,她耐着痒想要骂赵尽欢,双手则已打算去脱鞋。

    “不许脱下来!否则后果你当然知道的。”赵尽欢在威胁别人这方面一向很出色,尤其是涉世未深的殷岚,“这双痒靴还没设计自锁功效呢。”

    “亏我还以为是……你,混蛋!嗯哈嘻嘻……”殷岚噙着些许委屈的泪花,口中又拿出那些1悉的词汇。

    赵尽欢这才收起了那诡异的微笑,拿出那副揶揄的神态,打量着穿着痒鞋的殷岚,一面沉思着:“这双鞋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又看向殷岚,笑问道:“如何,是否有一种腾云驾雾的飘渺仙姿呐?”

    殷岚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抓着床单,口中虽是发出些断断续续的轻哼,却还算忍得下去。她这才察觉出脚底乃是一个带着尖刺的滚轮,而这滚轮刚好嵌在鞋子的中央,正对着脚新的凹陷处。当然不必担新一脚踩上去被硌着,却也失去了保护脚新的任何措施,这鞋中空间低矮,连蜷缩脚趾都格外艰难。

    她的双足不自觉地在地上蹭来蹭去,想尽办法使足底逃离那个要命的滚轮,若是可以,她巴不得双脚离地一飞冲天。

    她不得不承认,赵尽欢那句“腾云驾雾”实在应景。

    手里的床单已皱成一团,像是绣了朵奇异的花卉。她埋着头看着那双绣鞋,也看着自已的双足引得鞋面波浪般的蠕动,可偏偏没有丝毫办法。分明双足皆非赤裸,甚至还穿着鞋,脚底却依旧被大肆挠痒,这种矛盾感使殷岚尤为不适,比脱鞋挠痒还令人难受。

    忽而见她的双脚不再蹭动,涨得通红的面色也逐渐缓和,赵尽欢知道她撑过了一轮,这才说道:“啊呀,忘了这是双吃软不吃硬的脚,失敬失敬。”

    殷岚还没反应过来这双鞋子为何停下,就被赵尽欢将鞋子脱了下去,只见他将鞋底拆卸开来,那厚厚的鞋底中藏的全是精巧的机关。他将鞋底的滚轮换作了毛刷,又将鞋底改装成坡型,穿上后就如同踮起脚尖一般。

    “不要!”见赵尽欢将这双为自已量身定做的鞋子递了过来,她满脸抗拒,想要直接逃走,却发先自已根本没穿鞋袜,于是只得把凳子挪得远了几分。

    “来,乖,穿上嘛,你看这鞋子多好看呐。”赵尽欢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着,脸上又露出了甜蜜却藏着阴险的微笑。

    “都……都要跟他们打架了,你还在这里捣鼓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殷岚也拿出斥责小孩的语气,只觉得自已受这无妄之灾实在沉冤莫雪,何况事到临头这赵尽欢还如此幼稚,更是不可理喻。

    “诶,瞧你说的。”赵尽欢用手拍了拍鞋面,声音变得轻微,像个财迷在介绍自已的宝贝,“到时候是输是赢,可就全看这双鞋啦!”

    “全看……这双鞋?”殷岚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双绣鞋。

    “即便不是全看,它也绝对是重要非凡!”赵尽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为还在发愣的殷岚穿上了鞋子。

    殷岚在赵尽欢的忽悠下,竟也开始觉得这双鞋子是个宝贝,穿在脚上仿佛还是种荣耀,可下一瞬才反应过来,于是大骂道:“好你个赵尽欢,竟是拿我当……”

    “好啦好啦,穿都穿上了。”赵尽欢连忙打断道,“把脚抬起来吧,给你变个戏法。”

    戏法?殷岚认为自已吃一堑终是长了一智,毕竟还穿着鞋呢,把脚抬起来又能怎么样,他又挠不到我。

    于是她就真的抬了。

    只见赵尽欢又手指在鞋底点了几下,忽而便能感受到那毛刷在脚底转动。自己又被赵尽欢忽悠了,一怒之下,她的手在桌上一拍,震得那些茶具啷当作响,可她依旧侧着头,都不能将眼中的怒火递给赵尽欢,因为她生怕自己嘴角的笑意会让赵尽欢更加得意。

    “最近变听话了,可喜可贺。”赵尽欢笑着解释道,“这机关毕竟还缺个驱动,因而我就将内力引了进去,以此才能带动那个毛刷。”

    “内力,噗唔……还有,嗯哈嗯哈,如此用法?”殷岚不服气地问道。

    “难道你还没反应过来,当时在东山剑宗的监狱里,我打在你笑腰穴上的石子根本不是点穴吗?”赵尽欢一边欣赏着她的神态,一边说道,“那是我将些许内力寄托在石子上,再以石子为引,将内力注入到你的痒穴之中。”

    见殷岚忍着痒说不出话,他便继续说:“内力随意外显才是欲仙术的根本所在。”

    “哼……怪不得是,哈哈……邪门歪道!”殷岚咬牙切齿道。

    “这种机关术倒也算欲仙术的一部分。”赵尽欢说,“不过,好像有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被这邪门歪道折腾得不轻呐。”

    “才,才没有!唔啊嘻嘻……一点也……不痒……”殷岚从牙缝里挤出这些话后,将下唇紧紧咬住,头越埋越低。

    “嗯?这人嘀咕什么呢,怎么有些听不清。”赵尽欢刻意用手掏了掏耳朵,像是在治疗自己的耳背。

    “我说……”殷岚的声音大了些,可刚说出两个字,原本鉴定的语气就会被笑意带跑调,于是又抿嘴许久,才接着说,“一点也不痒。”

    “哦,不痒啊,那就好。”赵尽欢从身旁拿出纸笔,认真道,“那便正好,给我说说这毛刷是快了还是慢了,硬了还是软了,我也好改进改进,免得到时候棋差一着呐。”

    “太慢了……不够痒……”殷岚先前的嘴硬让她骑虎难下,只得继续斥责这机关的无用,可她刚说完,便觉得毛刷快了几分。

    赵尽欢装模作样地在宣纸上记录几笔,又继续问道:“现在呢?”

    “还是……太……”殷岚的声音都憋得有些尖细,饶是如此,还是无法将话说完。按在桌案的手不断在上面扣动,上好的抛光的梨花木都被扣出些划痕,而手中紧攥的床单更是皱得不成样子。

    “噗哈哈……唔唔嗯啊……”毫无疑问,毛刷又快了几分,殷岚本是笑了几声,却用那双划损了梨花木、揉烂了床单的手,紧紧捂着小嘴。

    “如何?要不再加快些?”赵尽欢用毛笔杆在桌面上敲击着,继续发问道。

    “不……嗬嗬啊唔……”殷岚本能地拒绝道,光一个“不”字就牵引出了一段轻笑。

    赵尽欢故作不解道:“这样便够了?我怎觉得还是太轻微了。”

    “够了……够了!嗬嗬哈哈……够了……”殷岚连忙承认道,可即便这样说,毛刷又加快了些。此时她便是穿着带坡跟的绣鞋,脚趾如同被后压,而那飞速旋转的毛刷正好抵在她的脚心窝上,柔韧的纤毛与细嫩的脚底贴合,不断从中攫取痒感。

    殷岚只觉毛刷渗透到了脚心的深处,连痒痒肉上的纹路都被刷了个遍,而一双脚丫像是被一个模具贴合,动不得半点。

    “够了?看来现在是很痒咯?”赵尽欢乘胜追击道。

    “不痒……嗯哼哼……轻微得很……”这位东山剑宗的首席女弟子正誓死捍卫名门正派的荣光,奈何有双怕痒的小脚,连说出的豪言壮志都没有丝毫震慑力。

    “哦,轻微得很呐。”赵尽欢又在宣纸上写了两笔,“看来殷姑娘的脚并不怕痒嘛。”

    说罢,殷岚竟猛然发觉脚趾缝处也多了个毛刷,自己的脚趾不断扭动,蹭到这毛刷上,亦是有着不俗的痒感。可这毛刷还未转动,只是从鞋底陡然冒出,以此作为威慑。

    她不敢想象这种情况下被同时刷脚心与趾缝,只好委曲求全道:“不……咿嘻……不轻微……我……呼呼啊哈……怕痒。”

    “哦这样呐。”赵尽欢道,“那这机关术的效果如何?”

    “效果……嗯呀哈哈哈……好!”殷岚的言语只能一切从简,否则说出的就只能是一连串的“哈哈哈”了。

    “有多好啊?”赵尽欢笑眯眯地问道。

    “非常好……嘶啊……”趾缝间的毛刷转动了。

    “仅仅是‘非常好’?看来殷姑娘还未好好领会其中的奥妙呐。”

    殷岚察觉到那趾缝的毛刷正在缓缓转动,眼瞳中的惊骇都快溢出来,忙说道:“停……哈哈……停下,别在,咿呀……别继续了……”

    赵尽欢为难道:“这可不行呐,殷姑娘不给个具体的评价,我又如何知道其效果呢。”

    “震古烁今……啊啊哈哈哈……空前绝后……”殷岚跟赵尽欢打交道这么久,当然明白他只是想听夸奖罢了,她一边赞美着,一边在心中斥责自己。殷岚啊殷岚,你何时为了自身安危就成了个谄媚的小人,怎就因为怕痒而如此下贱……

    可她口中的夸奖仍是不停。

    “呀,我忽而想起来,这欲仙术可是邪门歪道呐,殷姑娘怎能如此夸赞呢?”

    殷岚彻底崩溃了,再也忍不住脚底的痒痒,笑声更是早已捂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哈哈哈哈哈,赵尽欢你,哈哈哈哈哈哈,无耻!哈哈哈哈哈哈……”

    于是也就破罐子破摔。

    赵尽欢这个施害者反而还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抱怨道:“给你这么好看的鞋子穿,怎地还不乐意。”

    “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让我来……哈哈哈哈哈哈哈,试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才将那些装模作样的神态收敛,轻笑道:“上次在霜山我就对某人说过,下次非得做个机关挠她一顿。好像是那个质疑我不会机关术的……”

    “我,哈哈哈哈哈哈,只是……嘻嘻哈哈嗬嗬嗬嗬……”

    赵尽欢根本不待她把话说完,如数家珍般说道:“还有前几天在擂台上,是谁踹了我一脚来着……嘶,不会是你吧?”

    殷岚除了大笑,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她深知自己曾在霜山和擂台上都种下了因,此时赵尽欢好不容易收获了果,自己说再多也是徒劳。

    可自己为什么当时非要质疑他一句呢……又为什么要踹那一脚呢……

    以机关还机关,以脚还脚,看上去倒是公平公正。

    “倒也无妨,我心善。”赵尽欢起身,将那张宣纸递给她,“就罚你穿半个时辰吧。”

    殷岚在大笑中接过那张纸,发现上面记录的全是自己夸奖时的话语,至于自己说的什么“不痒”、“慢了”,赵尽欢是一字没记。

    “把这些话再念个百八十次吧,也当是为我的‘腾云靴’宣传宣传。”说罢,赵尽欢竟将房门打开了。

    而门外正是一处几层楼共用的天井,声音便可由此在整个襟江楼内畅行无阻。

    而此时,赵尽欢将她趾缝间的毛刷调到了最快。

    ……

    日入,黄昏。

    广霖江中倒映着满天曛黄,火烧云如船只般在水中穿行,整条江面像是载着无数金粒。溯洄而望,那轮夕阳就出现在江水尽头,水天相交处,一点点向下沉沦,一点点流淌,就像是夕阳化成了金色的江水。

    对岸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那座最为大气的酒楼更是花灯如昼,看不出一丝夜幕将临的预兆。

    些许人物的身形如皮影般,在这璀璨辉煌的灯火与落日余晖间出现,一些提着刀,一些负着剑,姿态各异。金色的江面也多了些阴影,看那轮廓,似是数十只竹筏与几艘画舫。

    殷岚的笑声已然停歇许久,她置气地将那双带给自己苦难的绣鞋往桌上一扔,急忙穿起自己的鞋袜,久违的安全感涌上心头。

    她见赵尽欢正站在窗口眺望远方,这才意识到天色将暮,她暂时收起了那些个人恩怨,开口问道:“时辰到了,为何还不动身?”

    “你知道吗,江湖人总是有个毛病。”赵尽欢也不回头,驴唇不对马嘴地回应着,“就是他们做的事、说的话,往往都比较写意。”

    “有什么不好吗?”殷岚不解道。

    “这便导致有些东西会不够准确。”赵尽欢说。

    “但请贴上不是说好了黄昏时分吗?”

    赵尽欢回过头挑眉道:“他们又没说是哪天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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