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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11月30日

    第二十四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天穹最后一抹光亮被大地侵吞,烟霞亲自起身点燃屋内的花烛,隔断了窗外的夜色。而后将所有妓女一并遣散,独自伴着宁湘坐在床榻上。

    赵尽欢随意坐在桌案边,就像那日刚来的时候一样,笑道:“是啊,果真十日之内就见到了烟霞姑娘。不过我现在更该称你为,小红。”

    “小红?”烟霞左右顾盼,“这里只有烟霞或是红绡,哪里来的小红呀?”

    “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小女孩的故事。”赵尽欢斟了杯茶递给宁湘,因她穴道未解,只得亲自喂她饮下。宁湘太累,又被点着穴,只想趁机休息休息,便是连话也不愿多说了。

    烟霞绕有兴致地吸了口花烟,问道:“哦?怎样的故事?”

    赵尽欢扶起宁湘,让其靠在床头,而后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小女孩被大官看上,其手下将她抓走,哪知大官见她年岁尚浅,并无欲意。于是干脆将她父母杀了,又卖到当时最大的青楼里做妓女。那女孩没了软肋,宁死不从,后来熬痒不过,便曲意逢迎,寻了个机会溜走,然而又被打手们抓到。”

    赵尽欢目光直视烟霞,继续说:“这时她遇上了沈晏清,被其救下后就一直跟在身旁,以姐妹相待,被唤作小红。”

    “想不到赵楼主知道的还不少。”烟霞缓缓吐出一缕烟气,“这故事的前半段方才已说予殿下听了。”她目光飘向宁湘,后者神色复杂,又怜又憎又惧,以气声道:“原来你是被沈盟主救走的。”

    赵尽欢看着宁湘那双红润的大脚板,对烟霞冷笑道:“看来你对这法子体悟极深呐。”

    “是啊,后来我才明白,这青楼不同于寻常生意,卖的是身子,若是给打坏了、饿瘦了,便卖不出好价钱了。”烟霞用雪白的足背挑了挑鞋子,“这挠痒痒则是最妙的法子,既不伤身子,又能令女孩子服服帖帖。只可惜,殿下并非寻常女子。”

    宁湘冷哼一声,双目微眯,瞪向烟霞。

    赵尽欢将话题拉回,道:“师父以前给我讲过这位小姑娘。可直到我在河洛派里见到了沈晏清的字迹,又见到了你的香料,才开始将你和那位小红联系起来。”

    赵尽欢见烟霞默不作声,便继续说:“也只有那位小红,能暗中拉拢河洛派旧部,发展成执掌江南的势力。不过河洛派旧部老的老去,有的又不愿管事,所以某些势力不太听话吧?”

    “是了。”烟霞随意用烟杆抚了抚烟气,漫不经心道,“有些人得知了我的计划,便一心想要叛逃。故而我不得不请回渔老,帮忙清理门户。”

    赵尽欢想起萧瑟山庄的大火,皱眉道:“你如何打理内部事务,我不想去管,可你的那个计划,我必须要管上一管。”

    “哦?赵楼主连我的计划也知晓了?”烟霞深吸花烟,笑眯眯的眼中泛起寒光。

    “我们在你手心转了这么久,自然也能顺带帮你看看手相。你的手段越多,自身也就暴露越多。”赵尽欢瞟了眼烟霞的足背,咧嘴道,“如果是在脚心转悠,那就知道得更多了。”

    宁湘闻此,不禁暗骂一句死性不改。

    烟霞则半倚床榻,曲臂作枕,媚眼如丝道:“赵楼主的手指也在我脚心转过许久,可是帮奴家看出脚相来了?”说罢,竟自己挑落凉鞋,把脚底对向赵尽欢。

    赵尽欢凑上前细细观赏着脚底细纹,用手轻轻摩挲足底,摇了摇头:“其实看不出,但不难猜到。但因为你是小红,所以你一定想得知沈晏清当年的真相。”

    “是啊……”烟霞仰起头将花烟吐出,看着这缕升腾的青烟,仿佛一瞬老了十余岁,“沈姐姐当年走得不明不白,怎能不让人挂怀?”

    “先帝驾崩已久,此事或许唯有当今圣上才知情,而且极为隐秘,不会轻易告知。嗯,宫闱森严,你们也闯不进去。”赵尽欢竖起三根手指,而后放在烟霞足底轻轻划挠,继续说,

    “我看出这脚相来了:你有三条路——其一便是造反,你虽是江湖势力,却能联合南边的靖南王,助他返京夺位,再取得真相。

    你铸造假币,想来是招兵买马之用,待靖南王登基再推行一套新币,一了百了。”

    烟霞足底被痒,脚趾轻轻勾动,嘴里并无笑意:“嗯,不错,靖南王一直对龙椅虎视眈眈,我若相助,他是求之不得。”

    “是啊,当年先帝立太子后,自觉愧对二皇子,便给他封了个大富大贵还有兵马的靖南王,靠着黎疆国。故而我们欲仙楼一直提防着他。”赵尽欢说着,将手指弯回去一根,“不过想来这条路并未走通,否则我们欲仙楼不会得不到消息。”

    足底虽只剩两根手指,痒感却重了几分,烟霞轻哼一声后,继续说:“靖南王不过是个野心家,并非明主。何况返京夺位必然杀伤无数,我虽要真相,却不愿弄得苍生涂炭。反而辜负了沈姐姐。”

    赵尽欢扬起那两个手指,道:“所以你还有第二条——通过我来控制欲仙楼,从而查询真相。为此你甚至将那些叛逃者的锅甩给了我,想要逼我就范。”

    “是呀,赵楼主这不就来了嘛。嗯哼……”足底痒感陡然重了些,是赵尽欢刻意令她住口。

    赵尽欢道:“可惜,欲仙楼对那真相并不知情,更是难以查到,若真是什么隐秘,说不定还要被杀头呢。”

    “所以赵楼主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

    “当然。”赵尽欢将手指再折回一根,顺着烟霞的一道脚纹慢慢划动,“那么便剩最后一条路——绑走公主,或可为起兵造势,或可直接向朝廷谈判,换取真相。”

    “你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宁湘突然开口道,“可我在朝中并不受宠,那几位皇兄说不定还盼着我死,你未必能换来真相。”

    “殿下莫要哄我。”烟霞眯眼看向她,“说几句话就能换回女儿,这种买卖没人不愿意做。”

    “嘶啊……”烟霞忽而觉得脚底痒感一激,猛地把脚抽回,不再伸出。

    而赵尽欢便将最后一根手指收回,攥成拳道:“可我要说的是,这条路也行不通。”

    “呵呵呵。”烟霞冷笑几声,“何以见得呢?”烟霞伸出手去抚弄宁湘那赤裸的足底,此时宁湘穴道被点,赵尽欢不会武功,岂不就是任人宰割?

    赵尽欢冷声道:“只要欲仙楼不顾代价,便可将你的势力连根拔起。别说向陛下讨真相,便是性命也难保。”

    “不顾代价?你们敢吗?”烟霞用烟杆在空中点了点,斜乜着赵尽欢。

    “敢。”赵尽欢斩钉截铁道,旋即语气又松了下来,“但这样只是两败俱伤罢了,故而我给你指一条新路。”赵尽欢的手指又伸出一根。

    “愿闻其详呐。”烟霞正视过去,只见赵尽欢的那根手指指向了宁湘,他说道:“扶公主殿下上位,我们给你真相。”

    宁湘这才明白烟霞先前为何要考虑扶龙,开口道:“她方才说……”却被烟霞又烟杆点住绛唇。

    烟霞面露狠戾道:“可赵楼主忘了,你和殿下都在我手上,选择权可不在你。”

    “我本想去有枫客栈召集谍子,现在倒不用那么麻烦了。”赵尽欢朝门外大喊道,“师父,还不进来吗?”

    烟霞立即坐直了身子,凝视着缓缓推开的房门。

    “别来无恙啊,小红。”欲仙楼旧主,赵尽欢之师,秦望津,提着一杆八角铜灯,灯上还悬着一双青色绣鞋,缓缓走进房间。

    他胡须如瀑布般垂到胸腹,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额头眼角处那些岁月留下的褶皱只是徒增其资历。单看面相,或许还以为是个教书大儒。

    “呵呵,老朋友,是啊。”烟霞想起赵尽欢先前的话来,“我怎就没想到是你。渔老本已不剩几个老朋友了。”

    “我也没剩多少咯。”秦望津缕了缕胡须,“好在你比我们都年轻,还混得风生水起。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他的眼神瞟向烟霞的一对赤足。

    烟霞略有羞恼,把脚微微藏进裙摆,“你也变成个老流氓了。”

    “我还年轻,未及不惑哩。”秦望津笑道,“否则又如何能一路从京城跑去黎疆,又从黎疆回到你这儿。正巧我徒弟也在,真是赶趟了。”

    赵尽欢苦笑两声,心想着稍后再找他算账。

    秦望津这时将铜灯一放,向宁湘俯首跪拜道:“臣下来迟,还望殿下勿怪。”

    宁湘穴道未解,动弹不得,只能嘴上说一声:“请起。”

    烟霞此时向外看了看,长廊空无一人,连渔老都未跟来,秦望津身边还不知藏着多少谍子,此时想要救出公主,那可谓易如反掌。但赵尽欢并未直接施救,反而劝自己助她。

    于是烟霞道:“还真是奇了,欲仙楼两任楼主竟敢支持皇嗣,不怕被陛下知道了,视作谋逆吗?”

    “谋逆?”秦望津朝自己身上看了一圈,又指着赵尽欢说,“都是他决定的,他才是楼主,与我无关,砍头也不能砍我!”

    “话虽如此。”赵尽欢承认道,“但你身为师父,可别想逃干系。”

    “孽徒,真拉为师下水啊。”秦望津摆了摆脑袋。

    烟霞不愿听师徒俩胡闹,冷眼看着秦望津,质问道:“当年你早早就把欲仙楼搬去了京城,沈姐姐死后,你更是一飞冲天,现在更成了朝廷机构……沈姐姐的死,你究竟扮了什么角色?”

    秦望津收敛起方才的德性,重新将铜杆提起,正色道:“你觉得我会害她吗?”

    烟霞看向这盏铜灯,她知道这是沈姐姐当年送给秦望津的,她想摇头,却又说道:“我不知道。”

    秦望津叹息道:“那时我刚搬去京城,欲仙楼还在修建,也无暇与朝廷交谈。后来……我也算以江湖之身司庙堂之事,莫非不算践行她的意志?”

    烟霞怒斥道:“沈姐姐可不会给朝廷当狗!”

    “是啊……”秦望津沉了下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烟霞怒火也压了下去,再度望向赵尽欢,道:“你方才说的事情,我早有考虑。既然我现在并无选择,那便依你所言。”

    她再看向宁湘,说:“若没有殿下对那小孩的一声对不起,便是跟欲仙楼拼个你死我活,也是无妨。”

    她唤来那假烟霞,替宁湘解开穴道,亲自将宁湘衣衫整好,而后郑重地在宁湘身前跪拜道:“愿倾江南之力助殿下登临帝位。今日为考教殿下多有得罪,殿下日后可加倍偿还于我,绝无怨言!”

    她又起身收敛了方才的正色,眼神妩媚道:“便是十倍百倍都行哦。”

    秦望津见此,便又松懈下来,起身道:“剩下的便由你们自行商榷,我去送送渔老。”

    “渔老要走了?”烟霞问道。

    “替你办完了事,自然是要走的。”秦望津提着灯向宁湘作揖道,“臣下先行告退。”

    “秦老楼主不必客气。”宁湘应道。

    她盘腿坐在床榻上,运功消释着穴道初解的酸麻,而后见到面前的赵尽欢与烟霞,深深叹息道:“你们一个个都说愿意辅佐,可不曾问问,我愿不愿意去争那个位置。”

    赵尽欢和烟霞面面相觑,后者以为宁湘在故作为难,毕竟自古帝王登基,都得来一套“君王百般不愿、臣下拼死请命、最后不得不委屈自已登基”的戏码。

    烟霞想着想着,便要跪下请命去了,却被赵尽欢止住,他对宁湘正色道:“殿下啊,你曾跟秦齐两位将军走得太近,又惹得贵妃不喜,先在还想铲除贵妃,那便只有这一条路了。”

    说着,又坐回宁湘旁边,趁机摸了一把赤裸的双足,“嘿嘿,不过我倒无妨,反正都是被殿下绑上贼船的,船怎么开,贼说了算。”

    “我要是贼,你是什么?”宁湘瞥过头问道。

    赵尽欢迎上这道目光,“自古成王败寇,无论殿下是王是寇,我都是欲仙楼楼主。”

    烟霞道:“赵楼主还以为能独善其身吗?”

    赵尽欢目光上挑道:“大不了投靠祁国。”

    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言语,宁湘本该生气才是,可从赵尽欢嘴里传出,似乎又格外正常,于是脸上阴晴不定,许久才说:“你若敢去,我第一个杀你。”

    赵尽欢摇头笑道:“唉呀呀,看来我也只有一条路了,咱们仨真是同病相怜呐。”

    宁湘也笑着摇了摇头,她脑海中浮先了许多景象,那森严重重宫禁、那威严却随性的父皇、那慵懒柔没的贵妃、那几位对龙椅虎视眈眈的皇兄,正如赵尽欢所说,成王败寇,而自已只剩一条活路了。

    她对烟霞道:“那便依你所言,你须将手上的势力尽数呈报于我,日后大事也不可独自裁断。”

    “那是自然。”烟霞微微曲身行礼,走到窗边将妆镜台挪开,依照顺序在墙板上敲了敲,弹出一个木盒,盒中是厚厚的几叠书。

    赵尽欢拿来一看,这上面记载了烟霞把控的每一处大小行当,上至钱庄,下至挑夫,其中人员也标注详实。他打开其中的江湖势力,重点翻阅一遍,与未归顺的宗门一一对应。

    玉新阁、云华派、天泉剑阁、青羊观,被划掉的萧瑟山庄,等几十个大小门派,竟都在烟霞把控之下,算来算去,也只剩东海神教和南湘堂未在势力范围。

    烟霞坐他身边解释道:“东海神教吃的是香火钱,教众甚多,不易把控。南湘堂则人员太散,天下医师都可说自已是南湘堂的人,故而只记下来一些医馆。”

    “如此说来,把东海神教与南湘堂一收,我便能回京城向陛下交差了!”赵尽欢一向是奔着大宗门去收服,以点带面,事半功倍,可不曾想竟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自已的江湖之旅从预计中的半途,一下子接近尾声。

    他的目光又停在了一处用朱砂圈住的字迹——河洛派。

    烟霞发觉了他的目光,便开口道:“先前赵楼主给我讲了个小女孩的故事,我也回赠一个,这次是一群人的故事。”

    赵尽欢学着个孩童的腔调说:“好啊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他清楚烟霞要说的一定与沈晏清有关。

    烟霞又拿起花烟,娓娓道来:“这群人一开始是一个人,一个女子。她发先了地下暗河及溶同无人记载,便亲自动手,历遍江南,将其一一记录在案,将其命名为……”

    “江河水洛图。”宁湘与赵尽欢异口同声道。

    “正是。”烟霞继续说,“她游历江南的过程中又结识了许多江湖好友,也因此学到了众多门派的武功。

    她认为人体经络便是河道,内力便如河水。河水自然只能在河道里流淌,可河水众多形成洪泛,便再不受河道约束。内力可否也不受经络约束?”

    “这……”宁湘本想回一句不能,没有经络约束便等于爆体而亡,可一想到身边的赵尽欢,便迟疑起来。

    烟霞笑了笑,道:“后来她想到了办法:只需用合适方法冲断经脉,再学会直接调动内力即可。如此一来内力的囤积与运用,便不再受身体掣肘……说来简单,只是这个法子很险,稍不注意便终身不可习武,甚至筋脉寸断。”

    赵尽欢走到茶案前,喃喃道:“听起来跟欲仙术是一个路子。”

    他拿出一个茶杯递给宁湘,后者见杯中并无茶水,迟疑着没有去接。赵尽欢松手,茶杯顺势掉到宁湘腿上,宁湘顿觉大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了捏,而后一股钻新的酥麻传来,好在痒感转瞬即逝,她只是嘤咛两声。

    赵尽欢演示完这一手,嘿嘿一笑。内力随意外显便是欲仙术的根本所在,只是他们将外显的内力或是灌入女子痒穴,或是撩拨痒筋,或是拿去催动机关术。

    他忽然明白河洛暗道内,为何能靠欲仙术点亮萤石——因为欲仙术本身就是河洛派武功,只不过走偏了……一点点。

    烟霞斟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那位女子发明了这套功法之后,便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自古认为朝堂与江湖乃是对立,可若能互助互惠,岂不两全其美?

    她向江湖朋友聊了这个想法,有些人觉得她在痴人说梦,有些人大感惊奇,认为可以一试。这部分人便聚集起来,一面试图修习她创立的玄妙功法,一面探讨如何与朝廷建立联系。

    这群人给自己取了个名号,叫河洛派,意为‘揽尽江湖水洛,惟愿海晏河清’。”

    赵尽欢与宁湘直了直身子,他们原以为河洛派是一个传武的宗门,不曾想本质上是一个意图上达天听、下惠黎民的组织。

    “再后来呀,这个女子也老了,河洛派的人员也多了,有许多宗门的宗主或是长老。他们想到一个办法——

    用河洛派武功,将自身功力尽数归于一人,再由这位天下第一人去向朝堂沟通、由她统领江湖、由她促成与朝廷的合作。”

    “这人便是后来的……沈盟主?”宁湘问道。所以沈晏清才年纪轻轻便成天下第一,所以沈晏清看似并无背景,却轻易收服了整个江湖,原来这都是一群江湖客唱的一台大戏。

    “是啊,那个时候沈姐姐也不过是个孩子。”烟霞吐了缕花烟,“他们觉得此般合作的构建绝非一朝一夕,便需要一个年轻人。恰好宗门里有个钓鱼的大叔,身边经常跟着个小女孩。”

    赵尽欢咧嘴道:“这钓鱼的大叔……不会就是渔老吧。”

    烟霞点了点头,“他们将自身内力传到沈姐姐一人身上,这其中自然损耗不少,可毕竟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汇聚在一起后,沈姐姐的内力便已烁今震古,举世无双……只是不知她为此吃了多少苦头……”说着,她眼神迷蒙,隐有泪花。

    “他们还将部分人的内力稍作整合,以防万一。渔老便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常说自己是整座江湖的里子,一点不错。”

    烟霞仰起头,留住眼眶中的泪水,面向窗外的夜色,叹息道:“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失败了……此事至始至终在暗处规划,所以世人不知河洛派的存在,不知他们曾做过何种努力。好在沈姐姐告诉了我。”

    泪水终究夺眶,漫过泛红的眼圈,在脸颊上划下泪痕,她望着屋顶缭绕的厚重烟气,抽泣道:“所以我怎能不去寻个究竟,否则沈姐姐、河洛派,都将埋在历史的烟尘里,到死都不明不白。”

    宁湘也仰头看着这些弥漫的烟气,自己也似乎被厚重的历史压得透不过气,良久良久,才说道:“他们一心为大昭百姓着想,绝不可辜负。我愿帮你寻得真相。”

    “多谢殿下了。”烟霞颔首道,“夜色已深,我们明日再商讨可好?”

    宁湘点了点头,将盘着的脚伸下床沿,赵尽欢见此机会,立即蹲下去帮宁湘穿鞋。那鞋子沉甸甸的,里面还哐啷作响,倒出来的竟是些银两。这烟霞的法子还真是不少。

    宁湘看着这些银两,脚底的剧痒也若隐若现,神思迷离之下,竟忘了把脚收回,让赵尽欢如愿摸了又摸,再替她将鞋子穿上。

    二人离开后,烟霞独自一人倚在窗边。阁楼下方的湖水照不见月亮,只能借着周边的微光,见那湖面开得正盛的莲花,晚风拂过,将那荷香带到阁楼中来,也带来些许寒意。

    她紧了紧衣衫,大口大口吸着花烟,烟气将屋子充盈,显得窗边的倩影不那么孤寂。

    她将那身从宁湘身上脱下的青衫取出,这是沈晏清旧时的衣服。衣衫的袖袍残破不堪,是宁湘在暗道时扯下用于包扎脚踝。而那日小红遇到沈姐姐时,身上也因逃亡而划出许多伤痕,沈姐姐便也是撕下袖袍替她包扎。

    如今没有小红,只剩个红绡。沈姐姐呢,便只在大家的言语及追忆中了。

    红绡的泪水一滴滴落在青衫上,给青衫绣了一朵朵深色的团花。她再也抑制不住,俯在青衫上呜咽起来,伴着浓重的夜色。

    “沈姐姐,我想你了。”

    ……

    “师父啊师父,你出这么远的门,怎就不提前给我说一声。”赵尽欢推开房门,只见秦望津独自坐在桌案前,摆着一副棋盘,一盏琉璃壶,壶嘴蒸腾着热气,“而且你居然走得比我还远。”

    秦望津盯着棋盘,没有抬头,“我不过是去巡视一圈,只管赶路,自然比你快上许多,明日便启程回京。”

    赵尽欢望向桌上的一盘残棋,揶揄道:“看得懂吗,还装得这么认真。”

    “嘿,你个家伙。”秦望津将手中的棋子向棋盒里一掷,抬头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从前给你讲过的一个珍珑棋局?”

    “记得记得。”赵尽欢立即答道,毕竟师父这个臭棋篓子就只给他讲过一次棋,“那是你在一个话本里看到的,说是……什么劫什么花……”

    秦望津没好气道:“是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哦对对对。”赵尽欢忙应道,“总之破解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一片棋故意填死,才能打开局面。”

    “嗯,对啦。”秦望津抚了抚长须。

    赵尽欢明白师父搁这儿摆棋是干嘛了,于是说:“可我觉着吧,这棋局就是话本胡诌的。下出如此复杂局势的高手,怎会让自己陷入必须填死才能开局的地步……太假太假。”

    “是咯,为师也觉着是假的。即便存在,也是有人故意摆出来的。”秦望津不再看棋,转而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赵尽欢。

    赵尽欢端起茶杯,颤颤巍巍道:“这茶……不是您亲自泡的吧?”

    “……自然不是,放心喝。”秦望津没好气道。

    赵尽欢将热茶一饮而尽,道:“呼……不过说起来,还好在那暗道里喝了那杯茶,天底下又只有师父你泡得那么难喝,否则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秦望津瞪大双眼道:“你给喝了?那是为师祭给沈晏清的!孽徒、孽徒、孽徒!”他从铜灯上取下那双绣鞋,拿来拍在赵尽欢脑袋上,骂一句拍一下。

    “拿这么难喝的去祭沈盟主……诶诶诶,好了好了。”赵尽欢忙捂着脑袋,“是您自己不提前打个招呼。何况我当时放信号弹,您分明就在附近,却等着我被渔老抓走。”

    “你还好意思说,那是渔老!为师去河洛密址又没带多少护卫,打不过!”秦望津停手,辩解道,“这不得回去搬救兵嘛。”

    “行吧行吧,我勉强不追究了。”赵尽欢故作大度,目光又落在那双用来敲自己脑袋的绣鞋,问道,“我就说那里衣物均是成套,怎就单单没有女鞋,果然是被你拿走了。”

    “所以你更加确定我在附近了?”

    “喝了那杯茶,又得知是沈晏清的鞋子,这才确定是你。”赵尽欢搓了搓手,“不过师父啊,幸好您把鞋子拿走了,否则徒儿我也不能再摸到殿下的脚底……”他浮起一抹痴笑,徜徉在那双冰凉的大脚板中。

    秦望津也笑道:“那公主殿下的脚一看便是仙品,你可算享尽艳福呐。”

    赵尽欢再看了看沈晏清的鞋,谦虚道:“诶,那还是比不上师父,毕竟……‘不及沈晏清’对吧。”他搬出了师父的口头禅。

    不料秦望津沉默下来,并不搭话。

    凉风吹开了窗户,带来湖面的荷香,秦望津紧了紧衣衫,再拿起那双青色绣鞋,手指摩挲起来。

    他低着头,不知溯洄到了从前的何时何刻,嘴角泛起柔和的笑意,叹道:“是啊……远远不及。”

    “师父?”赵尽欢惊疑道。

    “嗯?”秦望津抬头,茫然地望向他,却发现眼前一片朦胧。

    “您为何在流泪?”

    ……

    “大叔,大叔!”

    “嗯!”渔老惊醒,向身侧寻去,却只见青草依依,广霖江水滔滔不绝。

    他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和惺忪的睡眼,自嘲一声:“怎会是沈丫头呢。”

    “老爷爷……”身旁又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渔老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银眸银发,腰间悬着一柄大大的弯刀。那女孩指着鱼筐,对渔老说:“老爷爷,我见您一直没钓到鱼……我帮您抓几条吧?”

    “呵呵,好啊。”渔老答应道。

    而后女孩又指了指他的渔船,扭捏一阵,说道:“我想去寻我娘,但没带够钱……抓到鱼之后,您能送我渡江吗?”

    “哈哈哈哈哈。”渔老听她直言不讳,大笑起来,又说道,“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干脆利落地答道:“楚飞雪。”

    渔老再度从睡梦中醒来,身边没有青草,没有广霖江,只剩凉风吹来的隐隐菏香。他紧了紧蓑衣,再度合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丫头,一直跟在身边喊着“大叔、大叔”的小姑娘,她姓沈,后来叫做晏清。

    可沈丫头早已不在了。

    就连那个帮自己抓鱼的楚丫头,都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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