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月19日
番外二·盟主痒鞋走钢丝,晏清醉酒遭羊舐
那时还是那时。只是那时的人们还不明白,每一个当下都会成为日后所怀念的,某个“那时”。
那时还没有执掌江南的烟霞,也没有百揆庄的红绡,只有一个被唤作小红的小姑娘。她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一双小手捏着裙摆,按在腿上。
许久,小红以稍显稚嫩的声音,仰头说道:“沈姐姐,不要去,喜欢挠痒痒的都是坏人。”
那时已有许多人为她造势,称她为武林盟主,但江湖还未一统,算不得真正的盟主,因此这时只有沈晏清。
她大概猜到了青楼里的那些手段,想到这孩子的经历,心中不免酸楚,又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宽慰道:“没事的小红,姐姐不怕坏人。”
小红撇了撇嘴,对自己的劝说失利感到不满,继续道:“就算不怕坏人……难道还不怕痒吗。”
“……”沈晏清沉默片刻,又温柔地笑道,“姐姐不怕。”
小红立即将手探向沈晏清那展开的腋窝,沈晏清毕竟武功高强,反应也比小红快上不少,出于下意识的防备,立马将手臂夹紧。
小红十分老沉地叹息一声,道:“还说不怕呢。”
那时的楚天香还没有被唐山囚禁,她仍是银眸银发,坐在车厢一侧,对小红道:“放心吧小红,区区欲仙楼,还对付不了沈盟主。至于挠痒痒这种把戏,更是不值一提的。”
小红叹息声更盛,说道:“你们只是没试过罢了。”
那时的楚天香还无法预料到自己以后会试上十余年,对小红的言语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是小孩子的牢骚。只可惜在此方面,她自己更像个懵懂的孩童。
楚天香扭头对沈晏清低声道:“当真不直接动手?”
沈晏清摇了摇头。
马蹄扬,车轮止,一双淡青色绣靴踩在欲仙楼前,独自踏着石板朝楼内走去。那时的欲仙楼还未迁去京城,更没有九层高塔的规模,只是一座古旧的小楼。
沈晏清上了阁楼,刚一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慵懒的念词:“八卦趣事,江湖秘闻,多买多赠,保实保真。”
那时的秦望津还很年轻,正埋着头捣鼓着一块厚厚的鞋垫,随口念着欲仙楼的生意。那时的欲仙楼只不过是个打听并贩卖消息的地方,江湖那么大、那么奇、又那么险,这条财路可谓四通八达。
只是秦望津对这生意提不起多少兴致。
“我不买消息。”沈晏清踏进秦望津的屋子,将房门合上,“我是来找你比试的。”
“又是比试。”秦望津叹息一声,仍未抬头,快速叨叨着,“开始吧,留半条命就行。”
沈晏清挑了挑眉,不知他经历过多少次只剩半条命的时候,才能平平淡淡地提出此等要求。她接着慢慢走近桌边,抱拳道:“在下沈晏清,久闻欲仙术之诡谲,特来请教。”
“不打我?”秦望津有些讶异,猛地仰起头来,这道青色倩影如翠柳映入春水,映得他双眼发光发亮,将先前那自暴自弃的慵懒架势扫去。
从今以后,他对任何女子都只能给予“不及沈晏清”的批语。此时的他同样畅想着未来,在嘴里痴痴念着:“要不……孩子就叫秦尽欢吧。”
他不知道这名字会用给自己将来的徒弟。
“什么孩子?”沈晏清的剑眉皱得更紧,她一时摸不清对面这人的路数,好像在进行跨越物种的交流。她又回头看了看,确定小红这孩子没有跟来,心下疑虑更甚。
“啊,我是说啊……有些孩子……老喜欢起哄,怂恿别人来跟我比试。”秦望津忙将心头那些过于飘渺的幻想打消,把手头的种种工具放好,对沈晏清无奈道,“很多江湖人知道我不会武功,便喜欢借比武的名头找我出气。好在后来探子多了,我就留了些来保卫安全。”
“原来如此。”沈晏清略微颔首,似是对他的经历表示怜悯。
秦望津从先前的慵懒中走出,这才将沈晏清这个名号与眼前这位惊艳的女子结合,道:“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沈盟主,请坐请坐。”忙邀她坐于对面,又主动为其斟茶。
沈晏清接过茶杯,檀口轻呼,将表面的茶叶吹散,轻轻抿上一口,旋即脸色微变,怀着敬意地将茶杯放回桌案,波澜不惊地评价道:“此茶,还颇为别致。”
“啊。”秦望津将茶壶揭开看了看,而后尴尬道,“忘记换壶正常的茶水了,盟主见谅。”
沈晏清被迫品着口中那挥之不去的余韵,说道:“茶里似乎有些别的佐料。”
“是啊是啊。加上了些盐和蜂蜜,还有点果皮。”
沈晏清并未因此面露嫌怨,茶壶竟忽然从桌上悬浮,再缓缓飘向沈晏清,而后盖子揭开,茶水从壶中泼出,在空中静止成一道水幕,她细细打量起来,问道:“泡茶为何要加这些?”
“因为羊喜欢吃。”秦望津惊讶于沈晏清的神迹,迅速回答道。
茶水再度归于壶中,沈晏清重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呼气。
她噗嗤一声轻笑道:“这是什么道理,莫非秦楼主是属羊的?……秦楼主?”
“啊?”秦望津见着她的笑靥便怔怔出神,忙咳嗽两声,以手抚须以表沉稳,却发现自己并未留须,只得把光秃秃的下巴摸了又摸,反问道,“沈盟主可知羊的作用?”
沈晏清不知何意,只顺着他的问题答下去:“毛可织绒,皮可作衣?我看秦楼主还是莫卖关子了。”
“沈盟主可曾见过羊舌?”看着对面那疑惑的神情,秦望津解释道,“羊舌覆有倒刺,若令其舔舐足底,便是痒不欲生咯。”
手中的茶杯荡起涟漪,淡青色靴面如波浪般涌动,正如靴上绣着的江海縠纹。沈晏清看上去面色如常,不解道:“可与这茶水有何干系?”
“羊最喜盐和蜜,将其涂抹至足底,它便会乖乖上前舔舐咯。”
沈晏清凝视着杯中摇晃的茶水,心绪恍惚。
“可近期无人下手,我囤积的盐、蜂蜜、水果便消耗不尽。于是鄙人突发奇想,用这些东西试着泡茶……其实也,”秦望津也抿了一口,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在沈晏清面前喷出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沈晏清听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品道:“若将这些佐料调配得当,想必真能别有风味。”
那时的沈晏清也不知道,面前这人因为这句话,试了一辈子。
秦望津悻悻点头,将话题揭过:“方才盟主说,是来请教鄙人的欲仙术的?”
“正是。”沈晏清答道,“欲仙术这种功法的确见所未见,沈某实在好奇。”
“在沈盟主眼里,欲仙术也算功法?而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秦望津埋着头,语气低沉,又小心翼翼地瞟着沈晏清,想看她作何反应。
沈晏清答道:“武功本就千汇万状,各有所长,欲仙术虽是奇异诡谲,却怎么也该算作一门功法。”
秦望津深深打量了她一眼,他听过许多这样的漂亮话,总能在华丽而盛大的言语下翻阅出轻蔑与违心的底色。他的目光穿透清美的皮囊,这次看到的却是坦荡与诚挚,见惯虚伪之后,反而因真挚而惊异,也为此而触动。他明白这些话语对沈晏清而言,并非违心的漂亮话,而是理所当然。
收回那道深邃的眼神后,秦望津对她有了更多的兴趣,超越于垂涎美貌的色欲,于是继续道:“若要见识欲仙术,恐怕盟主要吃一番苦头了。”
“无妨,沈某本就是来找秦楼主比试的。”——以自己的忍耐力,沈晏清将没有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化为灼灼的目光递向秦望津。
这道目光无疑让秦望津更加兴奋,“那么比试的内容就由本楼主来制定了。”
“悉听尊便。”沈晏清极快地应承下来,“但有一条,若我获胜,欲仙楼当归服朝廷。”
原来是为了这个。秦望津这才明白自己反而在被沈盟主推着走,已经到了决定欲仙楼归属的境地。
只不过他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感念朝廷营造了如此好的契机,让这位绝代风华的美人主动走入虎口。而他自然要一点点将她蚕食殆尽。
于是他继续挖坑道:“若是鄙人获胜,盟主又当如何?”
沈晏清长长的睫毛微颤,似乎尚未考虑这种可能,道:“欲仙楼依旧归顺朝廷。但秦楼主可另提要求。”江湖人一向重诺,“对沈盟主的一个要求”已近乎是当今江湖上最最珍贵的东西。
“看来这欲仙楼,沈盟主是拿定了?”秦望津尚不领情,装出一副宁为玉碎的模样,“既然如此,盟主直接动手便是,还谈何比试。”
“他们本就提议照此行事,可这于你不公。”沈晏清毫不遮掩地说道,“何况归顺朝廷实则于欲仙楼有利,秦楼主若是想听,沈某可细细道来。”
想起之前茶水静止的神迹,意识到面前这女子真能轻而易举把欲仙楼连根拔起,秦望津也不敢再添火候,连忙开口道:“不必了。”
他的手指在桌案下绞作一团,终究没能把“训练忍痒”这四个字说出口,在外面裹了一层层遮羞布,才敢将心思托出:“若鄙人获胜,便由我斗胆指点盟主,如何克服欲仙术,如何?”
“输了比试还能得到秦楼主的指点,沈某倒是占了不小的便宜。”至少她这时是这样想的,“一言为定。”
于是秦望津将手中修整好的鞋垫与鞋面装好,对沈晏清道:“请沈盟主脱去鞋袜,换上此鞋。”
沈晏清并不因脱鞋脱袜而扭捏,大大方方地将一对赤足露出。
秦望津瞟着她换鞋的间隙,仅此一瞬,他真心期盼流光得以静止,就让他站在夏日的窗台边,站在杂乱的桌案前,默默注视着这雪白的足背,看着那因施力而凸起的趾骨,柳叶似的脚趾,如露水覆在花瓣上一般,晶莹粉白的趾甲。
可上苍并未回应他的期许,这道瞬间眨眼即逝,沈晏清一脚蹬进了那双笨拙厚重的痒鞋里,本想评价一句做工精致,可这鞋实在不太舒适,鞋底太硬,尺码也偏大。想必是为了扩大这鞋子的适用范围,特意做得大了些。
他自然惋惜没能亲手摸一摸那双脚,可他只能维持这份距离,以免沈晏清一开始便产生反感。他放着长长的鱼线,想一点点提起这条大鱼,纵使他心里清楚,这鱼线终究会绕织成网,将他自己也缠进去。
秦望津领着她去往后院,在两颗相距甚远的树干上牵着麻绳,使其绷直再系紧。而后对沈晏清道:“若盟主能不施展轻功,从绳子一头走到另一端,便算是获胜。”
沈晏清蹙着眉打量着这条长长的麻绳,若是能用轻功,这点距离自然不在话下,可此时要穿着这样厚重的鞋子,头轻脚重,走起钢丝来极为不易。
她终究一跃而起,痒鞋踩在麻绳上,绳索为之轻颤,她将双臂侧举,宽大的袖袍垂落,如一道屏障。她踉跄一阵方才稳住,站在麻绳上再度望去,便觉这绳索延长了许多许多,她并不去考虑这漫长的旅途,只顾着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她感受着脚底麻绳的轻晃,轻轻探出,迈出了第一步。她以为自已脚下的只是麻绳,可秦望津走到她的长裙边,用手指在鞋底点了点,随后她的脚底少了些东西,又多了些东西。
少的是鞋子内部、脚掌中央的那块鞋底。至于多的,可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
首先是一撮毛,或许可视作毛笔,在她脚底极不规律地扫动着。可由于痒鞋的镂空处尽是前脚掌与脚新这样要命的部位,故每一次划动都令沈晏清惊骇不已。
她并非不知痒为何物,可如此专业细致的挠痒却是头一遭。她须得全神贯注地感受麻绳的晃动,可痒感将她的神思通通吸了去,酥痒令她的双腿有点脱力,但又靠着习武之人对肌肉的控制,强行稳住。
“这也算是欲仙术了,盟主感觉如何?”秦望津搬了个躺椅来,摇着蒲扇,悠哉悠哉地在一旁欣赏着。
“内力外显?”沈晏清言语中多了几分艰难,不知是因为走绳索还是因为痒,“你也是河洛派的人?”
这不是秦望津想听到的回应,便漫不经新地说:“河洛派?鄙人倒是听家师提过几次,可惜他已仙逝咯。”
沈晏清不再追问,专注于脚下的绳索与痒感,毛刷不太懂事,尽挑着脚新打转,酥痒从脚新一路蔓延至腿跟,她跨出的每一步都带着些许颤抖。
轻颤被裙摆与她冷峻的神情掩饰得极好,却骗不过足下的麻绳,鞋底没有纹路,轻颤只会被一点点放大,她竭力稳住双脚,波澜不惊地接受毛刷。这才完完全全地忍了下去。
毛刷又挪移到前脚掌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扫,似是挑逗,似是调戏,与余光里那看戏的秦望津一个模样。
沈晏清无暇体会这些,只觉得痒感轻微了些,又可以趁着间隙跨出不受扰动的一步。殊不知这不过是一个虚招,比武时常用的套路在挠痒时,却能骗到沈晏清这样的武林高手。
“嘶。”沈晏清猛地倒吸凉气,足底的毛刷被替换成了一个尖锐物,那是一支竹签,在她脚新重重划了一下。
“可是痒痒了?”秦望津笑眯眯地问道。
“是的。”沈晏清坦诚地承认,“此鞋确有巧思。”
“还有更多呢。”似是为了印证创作者的话语,竹签再度出先,沿着沈晏清的足底中线,徐徐向上划动。
都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这缓慢的竹签却远胜她见过的每一式快招,新神被竹签的划弄所牵引,在自已修长的脚底板转悠,喉头不自觉想婉弄几声嘤咛,所幸被她克制住。双脚则在麻绳上生了根,怎么也抬不起来。
沈晏清睥睨着这双痒鞋,似乎能透视到足底的竹签,她承认足底的痒感,却又下意识蔑视这件兵器。随后垂眸凝神,细细去品味脚掌的痒痕,一点点将其拆解、接纳,直到痒感就像长在脚底一样自然,她又如常地在麻绳上继续迈步。
若非经验颇丰,秦望津一定会误以为她的足底不甚敏感,可此时他却只能钦佩于她的毅力。看来武林盟主的确不是谁都能当的,至少要忍得住痒痒才行。
她的每一步都是脚后跟并着脚尖,但由于痒鞋做得较大,故而每一步都不可小觑,至少在秦望津先在看来,麻绳还是太短。
于是他拈起一粒石子,向沈晏清的腋窝弹去,却在她身前一寸时,就像撞墙一样直直下坠。
秦望津立即将尴尬转为不满,道:“堂堂盟主,怎能耍赖呢?”
沈晏清扭头望向秦望津,脚底的痒感尚未影响她开口:“既是比试,哪有不让还手的道理。”
“非也非也。”秦望津诡辩道,“盟主要比的乃是欲仙术,投石子只是鄙人随便学的暗器罢了,等石子击中痒穴,欲仙术才可施展。”
沈晏清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语中的道:“秦楼主是要我亲自张开腋窝,任你施展?”
秦望津仍诡辩一番:“不是我要,是盟主您自已要的。”
沈晏清并未惧怕欲仙术,便只怀着江湖人试探武功的新理,应道:“那便依你,请吧。”
秦望津毫不客气地拿起石子,“盟主把手抬高些……再高些。”
沈晏清敞着宽大的袖袍,将手臂高高抬起,新中蔓过一丝异样,在今后的许多次被秦望津注视脚底时,她才会意识到这是在害羞。
某一瞬,秦望津的石子穿过袖袍与手臂的间隙,正正好好地打进了腋窝里。石子当然不必接触肌肤,但秦望津偏有此番趣味。
石粒从袖袍中滚落,内力却已留在了极泉穴上,沈晏清此刻再度觉得麻绳被延长了许多。
“欲仙术有一套叫八仙歌的招式,眼下是式二,名曰书功竹帛。”秦望津的讲解更像是对腋窝痒感的提醒,沈晏清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无数毛笔在自己腋下大书特书。
同样是毛笔的触感,先前脚心只是酥痒,而此刻腋窝里则痒得钻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将双臂夹紧,佝偻着身子,在麻绳上的身影摇摇欲坠。
她忽然有些后悔,若先前真被小红挠上一顿,自己也能早些察觉这项弱点,万不至自信满满地答应下来。可她也明白,以自己的性子,即便早早明晰了弱点,也依然会答应。
沈晏清缓缓站直,再一点点将颤抖的双臂侧举,顶着痒感张开腋窝是在与自身最本能的生理反应对抗,她只能不断告诫自己,痒感是直接作用于经络,即便夹紧手臂也无济于事。她再度调整好状态,只是神采奕奕的脸上多了份阴翳。
足底的竹签已不满于缓慢划动,逐渐加快速度,刺痒感令她时不时有跳起来的冲动,这一对绣足饱受竹签的摧残,已对麻绳的抖动少了些感知,沈晏清的每一步也走得万分警惕,一定要待麻绳稳下来,再肯完全将那步跨出。
都说如履薄冰乃是最艰难的步伐,可与脚底受痒的走绳索比起来,实在逊色太多。
痒感始终跟随着足底,无从闪避,又无从适应,就像一位贴身肉搏的高手,不仅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其招式还总能落在最为关键的地方。
更别提被贴身的人还站在一根细小的麻绳上。尤其在她一脚跨出、悬在空中时最为难熬——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踩在麻绳的脚上,江湖人常说力从地起,可这里没有地,还多起了不菲的痒意,而悬空的脚也因无从施力,总会因为痒感而不自觉地晃动,脚底的痒鞋又总能在这个时刻雪上加霜,例如现在——
竹签数量猛增,这是在一把竹签捆成一团,尖端纷纷对着脚心窝,而后一齐在脚底旋转起来。
痒感的攀升远超她的预计,她脚底踉跄一下,险些从麻绳上滑落,但习武的反应又令她立即将悬空的脚落下,身子因痒感而发软,蹲了下去,在麻绳上缩成一个青团。好在她因此稳住了身形,并未掉落。
可这般姿态无异饮鸩止渴,只徒劳地在麻绳上受着痒罢了。
沈晏清紧蹙眉头,从她不断隆起的脊背便可看出呼吸的急促,隐隐的,有些许闷哼与低吟,尖锐而娇俏。
沈晏清在江湖上名声太盛,人们已逐渐将她抽象成一个个符号,代表着绝世的武功,绝代的容颜,绝顶的亲切与清冷、包容与高傲。
此时此刻,秦望津摇着蒲扇,却觉得这些扁平的符号在他面前鲜活,沈晏清依旧是沈晏清,只是符号不会告诉人们,她也是个怕痒的女子,也会在受痒时发出些柔软的娇嗔。
沈晏清的手掌按在鞋面,似是在抚慰鞋子里那双倍受折磨的脚,随后手指发力,将绣面抓得变形,她完全可以将竹签一齐震断,也完全可以凭轻功跃过麻绳,却被迫拉上了痒感的擂台,她的满身武艺成了鸡肋,唯一的武功便是自己的耐力。
她对自己的耐力的确自傲不已,若非如此,她也不能在修炼时忍受住经脉寸断般的苦楚,更承受不住众人传功时全身的酸胀与剧痛。
痒感比这些痛苦更可怕吗?她并不认为。然而自己却被这么点朴实的竹签痒得发苦,脚心窝的嫩肉在它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好像十八般兵器在此时都比不过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签子。
她将脸埋在膝上,纷飞的思绪被痒感抓回,盛夏的烈日晒得她脊背发烫,双脚也被闷在鞋里,不知不觉间变得温热且敏感。缩成一团的她便是连风吹过都极易掉落,她不敢再等,只得徐徐直起身子来。
秦望津看到她那清冷的脸颊上多了抹浓厚的红晕,可爱这种词语破天荒地被用在她身上,还有那被咬得有些发紫的下唇,是对痒感最决绝的反抗。
无论是因为脱力还是维持平衡,亦或是痒感,沈晏清裙摆中的双腿猛烈颤抖,带动那条被绷直的麻绳也开始轻晃。她不得不将精力集中在脚底,意图感受麻绳的晃动,被带来的是更清晰的痒感。
她的神情时而坚毅,时而又被痒感所扰,露出些不情愿的笑意,双目倒是直勾勾地注视着麻绳。她的双腿还未站直,便是最难掌控平衡的时刻。
秦望津放下蒲扇,缓缓向沈晏清走近,后者本就因调整平衡而费尽心神,瞟到那逐渐临近的身影,美眸中瞳孔骤缩,虽然还直视着脚底的麻绳,心思却尽数放在了秦望津身上,紧张得连动也不敢动。
秦望津率先开口道:“笑腰穴也是个好地方,鄙人想亲手为盟主施展一番,不知盟主可愿?”
她想开口向其交涉,却被痒感堵得严严实实,一句话也憋不出。
“哦,自然自然,盟主现在应当说不出话来。”秦望津体贴道,“点头示意即可。”
沈晏清摇头,满头乌丝也随之在青衫上扫动。
“盟主误会了。”秦望津笑眯眯地说,“鄙人方才并非真的想征求意见,毕竟盟主您早就答应过了。”
“少在这……信口雌黄……”她的声音像是从鼻腔里闷出,显得软绵绵的,失了锋芒。
“鄙人这就开始挠咯——”秦望津拖着长音预告着,双手特意在沈晏清面前,一点点靠近那纤细的腰肢。
“你敢!唔哈哈……”沈晏清的呵斥被流露出的笑意粉饰成了娇嗔。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盛气凌人,并未遵从先前的约定,于是只得喘着大气,冒着冷汗,慢慢看着那双手攀上自己的腰侧。
秦望津的双手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柳腰上,肌肤的颤动从手掌传来,尽管她神情凛然,气势汹汹,却被这颤抖给点破真相,此时的沈盟主就像一只被生人抚摸而担惊受怕的猫。
沈晏清强压下这份恐惧,紧咬着贝齿,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挠吧,别影响我的动作。”
“我就说盟主是同意的嘛。”话音刚落,手指猛地在腰侧一捏,沈晏清的轻颤被放大数倍,就像上岸乱蹦的虾,弓起的身子被痒感瞬间拉直,却又因动作迅猛而失了平衡,只得再度佝偻下来。
双足已在痒鞋中闷出香汗,黏腻的汗液沁在足心,替那旋转的竹签充当润滑剂。她的脚趾紧紧扣着鞋底,却只能将脚心窝拱得更深。此时身子不稳,站在麻绳上也不得不侧着脚,使得脚心发一份力,便有一种亲脚踩上痒刷的戏弄感。
腰眼乃是全身发力之轴,却被秦望津的双手拿捏着,让她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被痒感统统卸去,四肢被痒感抽掉了筋骨,变成一滩只能往低处流的水。
沈晏清再次蹲了下去,闷哼般的笑声源源不断从鼻腔中泄出,只是那倔犟的嘴唇仍关紧大闸,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将手搭上秦望津的手背,想要将其拽开。只要将这双手拉远,自己也许就还有站起来的力气,可那样跟用武力强迫他归顺朝廷,有何区别呢?
沈晏清的一双柔荑便这样按在秦望津手背上,放任其在自己的腰间作威作福。
秦望津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以及愈发剧烈的颤抖,指尖巨细靡遗地探索着她腰侧的肌肤,指尖带着些许内力,慢慢往笑腰穴里送去。
沈晏清只觉痒感一点点剧烈,直冲天灵盖,像要将她托到九霄云外。银白的牙缝间吸着冷气,傲人的熊脯随之大起大落,尖尖的下颌不住发抖,带着气息也变得紊乱,变得发颤。脸颊微微隆起,与绞紧的剑眉一并,将那双灿若星汉的眼眸挤得只剩条缝隙。
便在这道缝隙间,凄苦与不甘,坚毅与妥协,万般思绪皆在期间混杂,最后化为了手掌的紧紧一握。
秦望津被握得生疼,她手心沁出的汗让他的手背更加温热,但手上的动作倒愈演愈烈,配合着腋下那内力模拟出的无数根毛笔,脚心窝里不停打转的一把竹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痒感狠狠考验着蹲在麻绳上颤颤巍巍的武林盟主。
她的气息再急促也只让头皮发麻、大脑空白,气流在喉头不停汇聚,最终带着那被压抑许久的笑声,冲破她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伴着夏季的蝉鸣,在天地间放声高歌。
“噗嗤啊啊啊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嗬嗬嗬嗬……”沈晏清向来不是冷面无情,她曾对不少人报以温和的笑意,也会在听到笑话时发出些许轻笑,可如此汹涌澎湃的笑声,迄今只有秦望津一人听过。
她的身子被迫随着笑声起伏不定,至于气力更是一点也提不上,蹲在麻绳上的她不过是苦苦多捱片刻,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罢了。至于她在大笑之余所望向的,麻绳的另一端,更成了她此生都遥不可及的彼岸。
她在痒感的滔天巨浪中漂泊,看见海岸的希冀也被痒感变成绝望,她只有慢慢溺亡的可能,求生的本能却徒劳地耗费她最后的力量。
她便这样握着罪魁祸首的双手,一点点被他痒到崩溃。
足底钻心的痒令她在大笑之余想挪一挪脚,可也因此鞋底一滑,摔落下去,她眼疾手快地抓住麻绳,想求得一线生机,可麻绳毕竟不高,她的双足已然触地。
秦望津在她跌落时便松开了双手,可腋窝和脚底的挠痒不是他说停就停的,沈晏清半蹲在地面,口中仍轻笑不止,混杂着言语:“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沈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输了。”
“沈盟主可是真心认输?”秦望津将她搀起来,而后者已自行将痒鞋蹬掉,一双汗涔涔的白嫩赤足站在鞋面上。
脚上一阵发凉,腋窝处的痒感也到了尾声,沈晏清总算止住笑意,对秦望津抱拳道:“欲仙术果真独树一帜,沈某心服口服。”
秦望津笑眯眯地说:“那么欲仙楼就依盟主所言,归顺朝廷啦。不过这指教一事,盟主可万不能推脱呐。”
“……自然。”感受过欲仙术的威力,沈晏清也略微迟疑了片刻,但依旧答应下来,“沈某还是毅力不足,正好以此训练。”
“那好,沈盟主随我回屋,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现在?”沈晏清以为痒感已告一段落,未曾想紧接着又是一段,接下来自己能否忍得下去,就连她也心里没底。
秦望津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那是自然。克服欲仙术非一朝一夕,以后要,现在也要。”
沈晏清斜乜着问道:“秦楼主该不会只是满足一己私欲,想看沈某出丑吧。”
“鄙人自然有私欲,却不是想看盟主出丑。”秦望津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沈晏清,笑道,“如盟主这样的人物,只有神仙才会毫无私欲。”
沈晏清因他的油腔滑调皱了皱眉,但他终归是获胜者,甚至还要指点自己,这在江湖上可算得上一份大恩,她没有理由拒绝。
“那便有劳秦楼主了。”
“有劳的是你,沈盟主。”
……
“有劳了晏清,咱们开始训练。”
“我方才已赢了比试,为何还要练?”沈晏清脸颊绯红,满身酒气,身影被烛光斜斜拉到墙上。
秦望津笑道:“正是因为训练有成,这才能赢了比试。所以这训练啊,可一次也缺不得。”
“少在这信口雌黄,分明是此次难度较低,还不如第一次的走麻绳呢。”沈晏清踉跄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醒醒酒,自嘲道,“不过现在要让我走麻绳,可是走不了了。”
秦望津上前捏了一把腰,训斥道:“谁让你在宴会上逞能,一坛接一坛地喝。”
沈晏清没有被痒得喷出茶水,只是挥手将其拍开,道:“今夜是为庆功,咱们好不容易把阴阳门打退,理当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秦望津默然。
这些天与阴阳门的对战着实不易,明因寺的观逸和凰鸣楼楼主林盈甚至险些丧命,最后终于将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避世不出,试问又有谁不高兴呢。
“是了,此次也全靠你痒服了那鬼新娘,拷问出消息,我们才能如此顺利。”沈晏清喝过茶后更清醒了些,忽然想起来自己正是为了酬谢他的功劳,才答应在这深更半夜顶着醉意来与他比试,或许也多亏了醉意,自己才得以获胜。
“休息好了?”秦望津将桌上的茶具端走,坐在对面用手指节敲了敲桌子,“把双脚放上来吧。”
沈晏清弯下腰脱去脚上的痒鞋,嘴里揶揄着:“每次都将训练安排在比试之后,分明就是要看我出丑。”
“盟主慧眼。”秦望津拱手道。
沈晏清浅笑道:“可惜啊,我偏就不遂你的愿。”说罢,将一对赤足摆上桌案,将裙摆往脚踝处盖了盖,而后双手环抱着大腿。
如此珍馐置于身前,无论赏过多少次都绝不会厌倦。她的肌肤总是泛着桃红,正如脸上那挥之不去的酒晕,色泽均匀,唯有足心窝里稍显浅淡。她刚穿过厚重的痒鞋,又喝了那样多酒,细嫩的肌肤上正盈着一层薄汗,在烛光下星光点点。
沈盟主的足肉紧实弹绷,并非寻常女子般的软腻,纵使她肌肤柔滑细嫩,这双脚也并未显现出与她本人违和的娇弱。最妙的是她的脚型,大拇趾短于第二脚趾,使其趋势赋予变化,更添灵动,也使这双宽大的脚板显得瘦长。
沈晏清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催着酒劲,脸颊烧得滚烫,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害羞。江湖中人一向潇洒随意,大大咧咧,自己若是因为被看个脚底就如此作态,定是会被英雄好汉们耻笑的。沈晏清自嘲着,脸上仍挂着清冷与红晕。
好在这里没有什么英雄好汉,流氓色胚倒有一位。秦望津刚上手一抚,香汗与肌肤的滑腻便令他动容,也令沈晏清动容,她方才在比试中已忍了许久,此刻再度深陷痒感,怎能不动容。
脚底的肌肤泛起褶皱,纤长的足趾低下高贵的头颅,俯身守护满脚的痒痒肉。秦望津有些不满,用手把脚趾抚平,再度轻刮足心,足趾受痒不过,仍弓下腰来。
他的十根手指齐刷刷地在她足底抓弄,沈晏清猛地一缩,膝盖顶在熊脯上,避无可避,只得把足趾蜷紧,左右摇晃着。
“晏清啊,你的脚怎么又晃起来了。”秦望津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脚训练得安分守己,现在又返璞归真了。
“酒醉未醒,有所懈怠。”沈晏清辩解道,竭尽全力将双脚稳住,她忽而发现酒实在是个好东西,能将一切罪责推卸给它。
稳住的双脚仍有轻晃,即便有时下定决心,重重地并在一起,也会被持续不停的痒感所拆散。何况那足趾始终蜷缩,即便用指甲一条一条去钻刮皱起的脚纹,或是用指肚去轻滑脚背,它们仍不肯松手。
秦望津早已注意到了这一点,蜷缩脚趾似乎已成了沈晏清受痒的习惯,无论受痒的是否为足底,这十根葱白的脚趾都会死死蜷紧,仿佛这样她才有对抗痒感的力量。
秦望津将一只脚的脚趾掰开,用手指在前脚掌处猛攻。足趾奋力蜷缩,秦望津费着好大的力气才将其按住。而后受痒的这只脚颤抖着,另一只脚晃动着,用脚掌一下一下拍打着这只脚的脚背。
沈晏清的目光变得幽怨,嘴角抿着浅笑。或许是酒晕的功劳,秦望津总觉得今夜的她格外可爱,又格外亲近,也或许是微醺与深夜带来的情调,她没有往日里那么多的威严,也没有令人疏远的礼节。
沈晏清足趾的力气过大,又覆着滑腻腻的香汗,秦望津终究没能将其按下,掌心还被她的趾甲划了道红痕。
秦望津柔声道:“试着把脚趾展开,不要再缩着了。”
“可这……”沈晏清迟疑许久,才慢慢把足趾展开,可秦望津的手指刚一触碰,它们又被吓得缩起来。但这次秦望津只是用指肚轻抚,痒感甚微,粉嫩的脚趾头这才又将信将疑地慢慢伸展,就像被喂食的流浪猫。
“这样会好些,对吗?”秦望津询问道。沈晏清早已习惯,他在训练时总会变得格外温柔,一副循循善诱的模样,好似所有残酷的痒感都与他无关。但也正因如此,她才并未对这种另类的训练感到厌烦。
“自然。毕竟还不怎么痒。”沈晏清仍有些不自在,平时穿痒鞋或是足趾被绑,都与此时主动展开脚趾不同,在痒感面前,她对自己的足底缺乏自信。
“那么我要加重些了。”秦望津预告着,将指肚转为指甲。
伴着微不可闻的闷哼,足趾轻颤,但尚未蜷缩。桌案下,烛光外,沈晏清环抱大腿的双手已将裙摆揉成了一个球。
秦望津再度将十根手指一齐抵上脚心,“这次会很痒,但你要试着把维持这样,不要蜷缩。”他把脚趾往后按了按,“准备好了就告诉我。”
趾骨突出,脚底的痒筋凸起,代表这双脚正在用力绷直。沈晏清的双手掐着大腿,目光灼灼地望向秦望津,斩钉截铁道:“开始。”
只顾着绷直脚趾后,对于其他的忍耐便忽视了,沈晏清身子一颤,嘴里也轻声笑着,双腿双脚抖如筛糠,十根足趾在猛烈的颤抖中苦苦维持。
她感受到些许内力通过他的指尖,已汇入涌泉穴中。她既是河洛派传人,与欲仙术同源,本已习得方式去消解这份内力,却被秦望津所禁止。这家伙总会想出各种理由限制自己。
内力配合着指甲的划动,抚弄着她的筋络,将涌泉变成一座痒池。内外配合,痒得沈晏清一面大笑,一面咬牙切齿,更别提主动展开足趾所带来的对抗本能的不适。
“嗬嗬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晏清的笑声愈发放肆,可足趾却早已撑不住,她下意识地把手放上桌案,可这时脚趾的蜷缩宣告着失败。
“哎呀呀。”秦望津从先前的温柔中走了出来,“大名鼎鼎的沈盟主,却连自己的脚趾都控制不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呐。”
自己那声坚毅的“开始”还萦绕耳畔,沈晏清冷声道:“又有什么坏点子,说吧。”
秦望津哑然失笑,将她的双手牵住,而后搭在脚趾上,说道:“既然如此,你亲自把脚趾向后掰。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沈晏清微一挑眉,用琼白的玉手按着玉足,将那坚实的痒肉挺出,对秦望津道:“那便试试。”
“谨遵盟主号令。”秦望津笑嘻嘻地用手抚弄着这双自缚的美足,为了达到目的,沈晏清将足趾压得很死,已几近于脚掌垂直,细腻的足底嫩肉再无阻隔,夸张地袒露在身前。
没有循序渐进,他的指甲如饿鬼般扑向足底,誓要将这粉白肌肤下的每一缕痒感都挖掘出,啃食殆尽。
“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按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剧痒之下,她的手指与足趾做着激烈的斗争,可碍于痒感,又碍于自身的毅力,足趾总能略胜一筹,好些次从她的手掌中溜走。但盟主不愧是盟主,无论溜走多少次,她仍能坚持将其拉回来。
这双脚在盛痒下开始寻找新的出路,脚后跟下的桌案似乎愈来愈滑,似乎把脚稍微挪一挪就可躲避痒感。手虽能按住脚趾,却只能随着整只脚的逃窜而移动。
于是沈晏清的双足便载着双手,在一方木桌上乱窜,甚至还使出了几招腾挪的腿法,忽而双腿一齐从桌上跌落,大笑中的沈晏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挣扎,连声说道:“抱歉……实在太痒,抱歉。”
“一定是酒醉未醒,有所懈怠。”秦望津揶揄着,又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沈晏清再度将双脚呈递上去。
这次秦望津居然不挠,只是起身道:“稍等,有个惊喜给你。”说罢便走出房门,只剩沈晏清的烛光里揉了揉脚趾。
沈晏清早猜到他不会拿什么好东西,想必就是登仙梳一类的刑具,可当他牵着一头羊进屋时,沈盟主惊喜得连双脚都不敢摆在桌上了。
秦望津一罐蜂蜜放在桌上,将盖子揭开,山羊很快便凑了上去。可秦望津只让它嗅着味道,并不肯让它吃到。
他正要用指节去敲击桌面时,沈晏清先声夺人道:“哪儿来的?”尽管她不是真的关心其来历。
“蜂蜜是镇上买来的,羊是找附近村民借的。”秦望津还在维持着羊与蜂蜜的距离。
“你这一路……”
“放心放心,大家都醉了,睡着呢,没人看到。”
不知为何,沈晏清觉得松了口气,但一看到山羊那想要去勾蜂蜜的舌头,她便浑身发怵。第一次去欲仙楼时,秦望津便给她讲了羊的妙用,可她不曾想自己真的要去经历一次。
“不要。”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如此娇嗔的话。
“不要什么呀?”秦望津装傻充愣,只是指节依旧敲击着桌面,“盟主若是直言,或许还能少受会儿苦呢。”
“……”沈晏清正想将话语补充完整,却被自己的羞赧所堵住,于是将银牙一咬,双脚往桌上一搁,“没什么,秦楼主继续。”视死如归地平视前方。
“当真没什么?”秦望津用毛刷挑起蜂蜜,将毛刷抬得极高,蜂蜜汇成一缕缓缓流下,“晏清,咱俩这关系,有话可以直说嘛。”
“不1。别浪费时间,倦了。”沈晏清望向窗外的夜色,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感受到往自己脚上抹的蜂蜜。
“你忘记用手按住脚趾了。”秦望津说着,蜂蜜也只涂抹在脚掌上。
沈晏清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便再度用手摁住脚趾,顺带将脸埋下去。可她不喜欢对未知的恐惧,总会偷偷将头抬起,去瞄那山羊何时靠近。
山羊的鼻息已喷涌到脚底,毛发慢慢蹭上,而后便觉脚底迅速冷热交替,是山羊在嗅蜂蜜的味道,而后,它吐出宽大的舌头,伸向胆怯的脚底。
“嘶啊!呼呼呼呼……”沈晏清惊叫一声,随后是心有余悸的喘息,这羊的舌头满是倒刺,蜂蜜与唾液又能帮其润滑,此威力堪比抹过花油的登仙梳。
可这绝非山羊的恐怖之处,它是活生生的动物,舌头有不同的施力,比之铁板一块的登仙梳要灵巧太多太多。也因为它是动物,沈晏清根本揣摩不透它的心意,下一次会舔哪里,又怎样舔,全然未知。人的挠痒总会有个逻辑,可山羊不同,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挠一位女子的嫩足,只会觉得蜂蜜香甜,只会觉得蜂蜜之下的这块板子滑滑的,软软的。
“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山羊察觉到了蜂蜜的香甜,饥肠辘辘的它连忙舔舐起来,刷子一般的舌头在沈晏清脚底板迅速刮划勾弄,痒得她一面叫喊,一面狂笑。
她的手指早就对足趾脱离了控制,她甚至对自己的双脚都脱离控制,任由其在桌上逃窜,而山羊自然不愿让到嘴的食物飞走,连忙追舔。
秦望津善心大发,走到沈晏清身后,用自己的身子把她的背向前压,如此一来她的熊脯便顶着膝盖,膝盖推着双足,而后再用手去按住她的脚踝,以此固定住双脚。
他自然是按不住沈盟主的,故而还要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从十数到一,若你能用手掰着脚趾不动,今日的训练便算结束。”
大笑中的沈晏清用双手扳直脚趾,代表着她的同意。
“那么,我便开始数了。”秦望津说,“我开始咯?”
“哈哈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身体随羊的舔舐而跃动。
“好的,那我就开始了。”秦望津坏笑着又重复一遍,才开始数道,“十——”他拖着长音,数字的尾韵长久地飘浮在屋内。
沈晏清好不容易把“十”字熬完,却迟迟听不到“九”,她刚想出言呵斥,秦望津的“九”便来了。
她不愿节外生枝,她连说话都异常艰难,只得纵容秦望津这明目张胆的耍赖,毕竟十个数而已,即便拖长一点,间隔久一点,咬咬牙也便过去了。
每一个数字都拉得极长,长得远远伸到窗外,又等其消散殆尽,连残渣都寻不到一点的时候,下一个数字才懒散地出现。
与之相对的,便是沈晏清的狂笑,充盈着整间屋子,直到屋子都塞不下。
秦望津就这样慢慢数到“三”,拖得愈来愈长,愈来愈放肆,他知道越临近的时候,沈晏清越是只能纵容他的行为,以免他再重新数一遍。
即便狂笑不止,她仍十分乖巧地维持着姿势,主动献出敏感至极的足底供山羊舔个痛快,大有佛祖舍身喂鹰的觉悟与胆识。
沈晏清早已满身香汗,混着酒气,糅合成醉人的芬芳。山羊享受着蜂蜜的香甜,而他享受着沈晏清的馨香。
只是身下的沈晏清颤抖得愈来愈明显,连这厚实的木桌都被摇得砰砰响,笑声已逐渐化为嚎叫,有时吓得山羊都为之一怔。何况沈盟主也耍赖了,她悄悄把手指向前挪了些,遮挡了部分前脚掌。
只是毅力崩塌的她,即便有小小一寸肌肤被羊舌触及都能痒得神魂颠倒,无穷的痒感面前,任何一点衰减都丧失了价值。
“二——”秦望津终于数到了这里,沈晏清已做好准备,只要听到“一”的那一刻,便立即把身后这家伙撞开,把双脚抽回来。
可“一”迟迟未至,沈晏清有所准备,尽管她在痒感的炼狱中煎熬着,但只要想到黎明将至,再大的苦难也都有了熬下去的勇气。她的手指死死叩着脚尖,狂笑声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扯出来,脚踝虽被按住,双膝却交替着起伏,膝窝不停撞击桌沿。
一切的一切,都在盼着那个“一”。
隔着漫长漫长的岁月,秦望津终于开口了,而且说得极快,但那不是“一”,而是又一个“三”。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她有一肚子脏话想泼给秦望津,痒感让她变得文雅。
她并非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可人在巨大的痛苦之下总喜欢去看到好的一面,而那更大可能的坏的一面,总会被刻意忽略。只有这样才能在痛苦中支撑下来。
秦望津如连珠炮一般吐着数字:“四,五,六……十,诶怎么又到十了?盟主莫急,我再给你数回来!十——……九——”
“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快!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数!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沈晏清痒得有些糊涂了,似乎忘了决定权一直都在自己手里,竟老老实实顺着秦望津的规矩走。
“都说了莫急,呀,都给我打断了。刚刚是几来着……十?好,十——九——”
“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自心底的愤怒让她下意识往后狠狠一撞,秦望津撞倒了屏风,撞去了床上。
沈晏清将双脚抽出,山羊还对食物依依不舍,凑着鼻子去寻,她无力擦拭干净,急忙将双脚往鞋里一塞,万事大吉。
反正是秦望津的痒鞋。还好痒鞋并未启动,不然今夜她和秦望津,总得死一个。
秦望津好不容易才从床榻上爬起,跨过破碎的屏风走到沈晏清身旁,将手搭在她背上抚慰道:“不错不错,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战胜欲仙术指日可待。”
沈晏清伏案喘息着,酒劲似乎又被痒意催发,脑袋昏沉不堪,她扶着木桌站起来,对秦望津恶狠狠道:“今夜之事……以后再来找你算账。”
听到“以后”两个字,秦望津反而觉得安心,也许是因为欲仙楼要搬去京城,而沈晏清作为盟主仍要坐镇江南,往后的日子注定聚少离多。
当他回过神来,沈晏清已踉踉跄跄地出了门,融进客栈的夜色里,她忽然对方才的动静感到后怕,好在此时已至夜半,众人1睡,无人察觉。
秦望津在床榻边寻到一双青色绣鞋,正是沈晏清的。她糊里糊涂穿着痒靴就往外走,自己的鞋子却落到秦望津手里。从今以后,这双鞋子都在他手里了。
他将鞋子栓在一杆八角铜灯上,这杆灯是当初沈晏清请他随行时的赠礼,他也因此一路跟着她走遍江湖,助她成为真正的武林盟主,又助她打散了阴阳门。
其实即便没有这份礼物,秦望津也会死皮赖脸地跟着走的。
他将铜灯点燃,崭新的灯身映射着灯芯的烛火,熹微的灯光将青色绣鞋的影子映在墙上,绣鞋晃动,仿佛是沈晏清坐在铜灯上孩子般地晃着腿。
秦望津盯着这缕灯光,一夜未眠。
待晨光掩盖了灯火,房门外传来沈晏清的叫喊:“该走了。”
……
“该走了,师父。”赵尽欢在房门外大喊道。
秦望津提着铜灯的手猛地一抖,灯火骤灭,升起一缕青烟。
他的目光这才被迫从灯火上移开。他这才注意到这盏灯已添了许多斑驳,灯身略有锈迹,灯杆倒是被自己的手磨得发亮。青色绣鞋仍不停摇晃,如那年那夜一样。
“是咯,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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